欧阳修《樊侯庙灾记》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樊侯庙灾记

【原文】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像之腹者①。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②：“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③，位为列侯④，邑食舞阳⑤，剖符传封⑥，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⑦，故庙而食之宜矣。

【注释】

①樊（fán）侯：这里指樊哙（kuài），西汉开国元勋，大将军，左丞相，著名军事统帅，是刘邦麾下最勇猛的战将。刳（kū）：切割。

②咸：全，都。骇（hài）：惊恐，害怕。

③佐：辅佐。沛公：汉高祖刘邦。

④列侯：诸侯。

⑤邑（yì）食：这里指食邑。中国古代诸侯封赐所属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包括土地上的劳动者在内）。又称采邑、采地、封地。因古代中国之卿、大夫世代以采邑为食禄，故称为食邑。

⑥剖符：剖分信符。汉朝封功臣时，将作为信物的符节，剖分为二，一部分交给受封者保存。传封：继承爵位。

⑦戈：古代一种兵器。级：首级。古时打仗时以斩首的多少来论功封赏。

【译文】

在郑州有个强盗闯入了樊侯庙中，把樊哙神像的腹部剖开了。不久，便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冰雹，以至于郑州一带，农民种植的麦苗都被冰雹砸死了。人们都很惊恐地说：“这是樊侯发怒了，所以才降下这场灾害的。”

依我说，樊哙本来是一个杀狗的屠夫，跟随刘邦以后立了战功，然后又辅佐沛公做皇帝，所以才被封为一方诸侯的，沛公赏赐他并把舞阳定为他的封地，剖符作为封赐他的凭证，可以世代相传，延袭制度可与汉代一样长久，这便是《礼记》上所说的“对百姓有功德的人便会受到祭祀”。他的食邑封地舞阳离郑州不远，而汉、楚两军常在荥阳、京、索一带激战，而且郑州也是樊侯提刀征战杀敌立功的地方，所以在这里立庙祭祀他，是理所当然的了。

【原文】

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

然当盗之倳刃腹中①，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②？而反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④？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而骇其耳目邪！风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咤⑤，使风驰霆击⑥，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注释】

①倳（zì）刃：以刀刺入。倳：刺入，插入。

②独：难道，岂。心腹肾肠：指五脏六腑。

③恣睢（zì suī）：任意胡为。

④庇（bì）：庇护。

⑤喑呜叱咤（yīn wū chì zhà）：指厉声怒喝的意思。

⑥风驰霆（tíng）击：形容迅速出击。这里指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译文】

当年樊侯担任参乘事奉在沛公左右，正在鸿门宴上惊心动魄的危急时刻，他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竟能使楚霸王项羽也害怕得大失锐气，可见他的勇猛气力确实远远超过常人，因此后人讲到英武勇猛时，都会称赞樊哙将军，也正好适合他的聪明正直，难怪死后会显现灵验了。

然而当强盗站在那里将刀插入神像的肚子时，难道樊哙将军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保不住吗？却把怒气发到无罪的百姓头上，来放任自己胡作非为，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活着的时候可以力敌万人，死了连自己的躯体都保不住了吗？难道说他的神灵不能震慑防御盗贼，反而对平民百姓发威，致使百姓为之惊恐吗？那大风大雨、雷电冰雹，是上天显示威力用来惩罚掌权的官吏的，樊侯你又怎能随便使用呢？

我听说阴阳二气发怒就会变薄，而突然爆发互相逼近就会形成风和雷电，当它们差异最大时便凝结成冰雹。今年到目前为止，正长期处于干旱之中，潜伏的阴气不能散发，而阳气却越发地猛烈干燥。我猜想一定是阴阳二气产生巨大差异而凝结形成了冰雹，大概是它们正好碰到樊侯神像被剖开这件事了吧？若不是这样的话，如果是樊哙大声怒吼，就能使得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那么他的威灵可就太厉害了！

【赏析】

这是一篇通过强盗闯入樊侯庙中，把樊哙神像的腹部剖开之事展开评论的文章。开篇介绍了事情的经过。某一天，一个强盗闯入了樊侯庙中把樊哙神像的腹部剖开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狂风大作、冰雹相加，致使民间受害，人们认为这是樊侯显灵发威而造成的后果，同时造成了民众恐慌，一时间谣言四起，认为是神像显灵了。欧阳修向来反对迷信邪说，于是就以这个现象为出发点，展开驳论，写下了这篇文章。

对于樊侯其人，他是如何封侯的呢？樊哙原本是一个杀狗的屠夫，跟随刘邦以后立了战功，然后又辅佐沛公做皇帝，所以才被封为一方诸侯的。又因为郑州也是樊侯提刀征战杀敌立功的地方，所以在这里立庙祭祀他，是理所当然的了。鸿门宴上，樊哙怒目圆睁使楚霸王项羽也惧他三分，进一步证明了樊侯的正义勇猛之气，所以说“有遗灵矣”似乎也合乎情理。作者随后反问“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揭示了樊侯在强盗面前，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保护不了，又谈何“神像显灵招致风雨雷电之灾”呢？转而又分析了雷电冰雹的形成，欧阳修毕竟不是天文学家，所以文中承认自然灾害是上天惩戒政事失措的观点，似乎略有科学的局限性，但也不失其文章的精彩。

文中针对迷信现象、荒唐可笑的“显灵”说，反复进行诘问和驳斥，有理有据，表面看是在破除迷信，实则是对当代社会盲目崇拜现象的一种极大讽刺。全文具有笔法灵巧，转折顿挫，诙谐讥讽，欲擒故纵的艺术特点，使文章更加耐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