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梅《槿树花开》散文赏析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未知    更新于:2020-09-18 17:07:28

槿树花开

槿树实在是一种很普通的树,一般的花卉园林书籍里,难得见它的名姓;时下的生态园、风景区里,也难觅它的踪影。其实,它在当年的农村,倒是一种再也不能比它更常见的树种了。每户人家的宅前宅后都有栽种,不是将它作拦鸡鸭的藩篱,就是作为户与户之间的分界线。据说它的根茎可以入药,但它太多了,也不见有谁来收购。它的普遍,就如杨柳,可杨柳入得诗,上得画,为文人墨客钟爱,而它则长年局促于乡间,终日蓬头垢面的。

遇到霜冻即叶瓣枯萎,它也没傲霜斗雪的风骨;早春,杨柳暴芽了,春草吐绿了,可它还畏缩着脖颈。待到梨花、桃花初吐时,才抽出细碎的叶瓣。它开出的花,也没什么特别,状如牡丹,但没有牡丹的雍容热烈;色如玫瑰,但没有玫瑰的馥郁。或白色,白得有些暗;或粉红,红得有些青紫。既不吸引蜂蝶,也不招惹飞絮。但它也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它的花期颇长,自初夏一直开到深秋,不烂漫也不停息。

在童年,槿树所吸引我们的要数那上面的小树牛了。那小树牛个头比天牛要小得远,像牛虻般大,不知它的学名叫作什么,我们那儿都唤作“树牛”。它青灰色的背上镶有好看的斑白点,头顶有长过身体的软触角,一节一节的,像小人书《三国演义》里的周瑜。脚蹼上似乎有吸盘,放在手心有股吸附力,挠得手心痒痒的。它似乎很笨拙,不怎么飞翔,即使飞起来也不出我们的视线,用手一扑,定逮个正着。逮住后,它会在颊骨间发出“嘎咕,嘎咕”的钝响,表示不满或反抗。这声音很特别,有韧性也有厚度。我们就是冲着那声音才逮它的。把它敛在火柴盒内,开始是不会“嘎咕,嘎咕”的,待饿极了,才不停地“嘎咕,嘎咕”着。我们把它带到教室里,上课不时传出“嘎咕”声。上课的是诸福娣老师,她开始搞不懂那是什么声音,也不知来自何方。但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还是真的和我们一样的认为,也说那声音蛮好听的。这样,凡是课桌里有树牛的都高兴地掏了出来,到老师面前表功。诸老师笑着说:那声音真的很好听,不过最好等上音乐课时再带来,还可以伴奏呢!那时,诸老师还兼我们的音乐课。

就这句话,我们懂了。以后其他的课就再也听不到那“嘎咕”声了,而如果有一天,看见伙伴们忙着逮树牛,知道后一天准有音乐课。因为那声音确实要比“哼哧,哼哧”的风琴要动听。不过树牛只在夏天才有,而一进入夏天我们就要放假了。待新学年开始,槿树上的树牛早已无影无踪了,那音乐课也因此而少了许多乐趣。

我家屋前就有弯弯的一排槿树,长得密密的、厚厚的,鸡鸭都钻不透。祖父把它修葺成一道风景,过路人都夸奖呢!夏秋可以在上面晒葵花盘、酱饼,冬天能在上面晾被子、尿布。鸡鸭隔着槿树枝的缝隙,觊觎金灿灿的麦穗,无奈地在槿树下淘沙,直淘得它露出虬龙似的根系。但槿树有极强的生命力,不要说鸡鸭了,就是人们有时将它砍下来,扔在一边,想晒干后作柴火。但只要不离地,飘些小雨,或空气湿度比较大,它又能活过来。即使晾在高处,许多天过去了,你若去拗它,还是很坚韧而拗不断,开裂处露出青青的树皮,像老农民泥腿上暴突的筋腱。

槿树的叶子,猪和兔子是不吃的,只有无聊的山羊会像吃海苔似的一片片舔着吃,到了冬天,万物萧条,山羊还会啃槿树的皮,直啃得它露出白生生的筋骨,可它依然活着。一般的树,像柳树、楝树、榉树、杉树,长大后可以打家具、作梁木,最起码也可以作板凳、刨镰刀柄什么的,槿树能派什么用场?多着呢!就任山羊啃去。

槿树叶对人们最大的用处,那就是可以作洗头发的料。当然,皂荚树的叶子也可以,但其不如槿树叶采摘便捷,也不及槿树叶来得普遍。那时的农村,只用“固本”牌肥皂或紫红的药皂洗涤,而用肥皂洗的头发,难洗净且不说,洗完了头发韧得连梳子都犁不下去。再说那时肥皂也凭票,又得花钱,所以农家女在那时都选择槿树叶。那槿树叶洗的头发,飘柔滑润,还有一股特有的清香。农家姑娘隔三差五地洗,头发亮丽,特美气。

春深叶茂的季节,农村的妇女们将一篮子槿树叶倒进木盆里,浇上滚水,趁热搅拌着、搅拌着,那槿树叶会浸泡出稠稠的汁液,那半透明的液体呈乳白状,像紫云英蜜。妇女们将它一遍遍涂揉在头发上,那汁液从发梢挂下来,流进木桶,发出凝重的闷响。疲劳连同污垢被带走了,留下的是青春的活力。而槿树叶却憔悴成枯黄的渣滓,完了被倒在场角边,任阳光曝晒,风雨吹打,碎成粉末,最终成泥土,进入生命的下一个轮回。

每当母亲与祖母要洗发时,总是要我们去采撷槿树叶。那于我们是乐意干的事,因为兼之可以逮树牛敛在盒内。

那槿树叶吐出的汁液,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洗发用品了。既环保又爽利,远好于时下五花八门的洗发水。母亲七十出头了头发还是那么好,多半应归功于当年用的槿树叶洗濯了。

现在的农村,环境与居住条件不能与那时同日而语,而原本槿树的天地,业已为冬青树、女贞、冬珊瑚所替代,作为土著的槿树,再也没有它的领地了。人们真的不再需要它来洗发、作藩篱了吗?

那像周瑜似的树牛到哪里去了呢?诸老师前几年去世了,直到今年的清明节我才知道。她在去世前是否还记起那“嘎咕,嘎咕”的声音,和那几个似懂非懂的捣蛋鬼呢?

刊于散文集《2010文学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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