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满庭芳（三十三年）》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满庭芳（三十三年）

有王长官者，弃官黄州三十三年，黄人谓之王先生。因送陈慥来过余，因为赋此。

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

凛然苍桧[1]，霜干苦难双。

闻道司州古县，云溪上，竹坞[2]松窗。

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吾邦！

枞枞（cōng cōng）[3]、疏雨过，风林舞破，烟盖云幢。

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

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红。

歌声断，行人未起，船鼓已逢逢[4]。

【注释】

[1]桧：常绿齐木，木材有香气，也叫桧柏、圆柏。

[2]坞：四面高而中间低的山地。

[3]枞枞（cōng cōng）：撞击声，形容风声。

[4]逢逢：鼓声。

【译文】

三十三年弃官为民的岁月，如今谁有这般不变的定力？算起来也只有您与长江。如同凛然耸立的青葱桧柏，历经霜寒还依旧举世无双。久闻先生深居简出于黄陂——以山水为伴，视云溪为友；竹绕山坞静，松柏护门窗。若不是护送陈慥去江南，先生岂肯屈尊过我乡，幸会于此真令我难忘！是什么枞枞作响？原来是疏雨后的山风，吹破了先生云烟似的车旗车盖，真感念您顶风冒雨的来访。为了这番情意，来——举杯痛饮，一饮空缸！东坡居士垂垂老矣，知音难觅，如在梦乡——相对举杯伴着将残的灯光。可叹助酒的歌已停，先生醉卧还未起身，开船的鼓声已经砰砰敲响。

【解析】

这首词苏轼写于元丰六年（1083）。王长官，一个弃官为民的隐者（名与事迹不详），所以顶风冒雨来访，诗人又之所以置酒赋诗相送且满怀由衷钦敬之情，在于他们心灵间的一种相知、默契与共鸣。这首词写人状物抒怀笔笔着实，通篇音节铿锵，意象丰美，笔力雄健，并没有一般送别词的惆怅与缠绵之态，堪称别具一格。

题词中的陈慥也值得注意。陈慥，别号方山子，词人的老朋友，是个性格耿介、弃官归隐的“山中之人”，苏轼的名篇《方山子传》即为他而作。陈慥与王先生皆是苏轼敬重的隐居者。三人都是不慕荣利、风神潇散的奇人豪士。通篇的景、物、人、事洋溢着幽雅隐逸的情趣。司州古县即黄陂县。上片以长江的恒久，苍桧的凛然，云溪松竹的幽静、素雅，映衬王先生这个特立独行的高士，显现出王先生长期隐居、甘于寂寞、品格孤傲、心性高洁的形象。上片的境界大而远，下片的情景则沉而雄。风雨声中的豪饮“空缸”，残灯影里的人生感喟，船鼓催发的惜别深情，风声雨声悲歌声，空缸痛饮叹人生，写了诗人敬重的王先生和他的老朋友，也抒写了他自己的情志，全然不见哀哀切切的凄然与颓然，倒痛快淋漓地倾泄了三个饮酒者的无奈与悲怆。这首词语言清雄洒脱，节奏明快，音韵铿锵，是东坡豪放词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