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旦作和戴主簿
【原文】
虚舟[1]纵逸棹,回复遂无穷。发岁[2]始俛仰[3],星纪[4]奄将中。南窗罕悴[5]物,北林荣且丰。神渊[6]写时雨[7],晨色奏[8]景风[9]。既来孰不去[10],人理固有终。居常[11]待其尽,曲肱[12]岂伤冲[13]。迁化或夷险[14],肆志无窊隆[15]。即事如已高[16],何必升华嵩[17]?
【注释】
[1]虚舟:季节。全句意为光阴迅速流转。
[2]发岁:一年的开始。《楚辞·九章·思美人》:“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
[3]俛(fǔ)仰:俯仰。俛,这里通“俯”。
[4]星纪:岁月。
[5]悴:憔悴。
[6]神渊:深渊。
[7]时雨:及时之雨。
[8]奏(còu):通“凑”,聚合。
[9]景风:南风。
[10]既来孰不去:有生必有死。来去,代指生死。
[11]居常:处常,意为安贫乐道。《列子·天瑞》:“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待终,当何忧哉?”
[12]曲肱:弯臂。《论语·述而》:“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代指一种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
[13]冲:虚静。《老子》:“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14]迁化或夷险:在变化中,生命时平静时险峻。
[15]窊(wā)隆:窊:低;隆:高。
[16]即事如已高:这种人生态度已升华得如此之高。
[17]华嵩:华山与嵩山,据传为成仙之地。
【译文】
光阴流转,稍纵即逝,循环往复没有终点。开年以来尚在俯仰之间,忽然一年过去将近一半。南面窗户很少能见到憔悴的植物,北边树林又繁荣茂盛。深渊中泻下及时之雨,清晨之色又与南风相约而至。人有生必有死,这是生命法则,人生必然走向终点。过着安贫乐道的生活,等候生命的终点,在这一过程中静静体悟生命的冲虚之道。在变化中,生命时平静时险峻,唯有自由之心,才对世事穷通无所挂碍。但愿这种人生态度已升华得如此之高,又何必登上华山与嵩山以位列仙班?
【赏析】
题目中的五月旦指的是五月初一,“戴主簿”已不可考。此诗作于公元413年,即东晋义熙九年,尽管江东有桓温、刘裕等人的政治博弈,但显然没有波及作者居住的浔阳(今江西九江一带),而作者彻底归隐已有七八年了。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出,陶渊明过得还算平静,暴风骤雨式的连天烽火或改朝换代的大事没有在他的诗里出现。尽管现实生活披荆斩棘艰难不易,作者还是开始了对于真正玄学的探索。这首诗,可以视为作者在玄学之旅上求索的札记。
开头两句气势恢宏:“虚舟纵逸棹,回复遂无穷。”感慨岁月流逝的迅速,也为全诗定下了昂扬的格调。“发岁始俛仰,星纪奄将中”。从下文看来,这首诗应该是投入地耕种,并因此而有所体悟。
接下来的四句对偶,在意境上融情于景,并与下文有着更为深远的呼应:“南窗罕悴物,北林荣且丰”,树木长得葱笼茂盛,更为绝妙的是下面两句:“神渊写时雨,晨色奏景风”,其中以“景风”代“南风”,表明作者尤为珍重这一晨景,甚至不忍打扰,同时,“写”“奏”这两个动词写活了清晨的景色,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挥洒时雨奏起乐章鼓动南风。全句读起来历历如画,景色呼之欲出。
作者的目的显然不在景物上,所以笔锋一转,写到生死:“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人有生必有死,这是生命法则,怎么办呢?“居常待其尽,曲肱岂伤冲”,诗人愿意过着安贫乐道的生活,并静下心来安心体味“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劳动中的疲惫与快乐,和“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的静坐时的安宁和至乐,在这一过程静静体悟生命的冲虚之道,等待着生命终点的到来。诗句中兼引了儒道两家的经典,表达了作者安贫乐道乐天知命的胸襟与情怀。
一个人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因着外境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体悟。在这里,诗人从容典雅地表现超脱旷达的一面,呼应了写景那四句的暗示。一个人心是庄严的,那么他看到的甚至是感受到的,也必然是美好的。
“迁化或夷险,肆志无窊隆”,在变化中,生命时平静时险峻,唯有自由之心,才对世事的穷通变迁无所挂碍。从中可以看出诗人正试图努力到达“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境界。“即事如已高,何必升华嵩?”但愿这种可以如此超脱地俯瞰自己的人生,又何必位列仙班?依旧呼应了写景的那四句:“南窗罕悴物,北林荣且丰。神渊写时雨,晨色奏景风。”作者希望能始终保持如此祥和安宁的状态。这应该是作者毕生的所求。
全诗从感慨时间流逝,过渡到对清澈明亮的景色的描写,然后感慨死生,最后升华到对于生死的豁达。并且,情感上有着深刻而自然的呼应。全诗浑然天成,格调高远而无俗笔,贯注着虚静之气,令人读来感到身心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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