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
王 维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在中国古代的诗人中,能将画意与诗情熔炼得最高妙最完美者,首推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王维的塞上;“太乙近天都,连天到海隅。”这是王维的终南山。他在精心地构置着诗与画的格局,用分明的设色做框范,用生动的气韵弥平缝隙,于是诗画合一,使得晚他三百多年的东坡居士为之啧啧连声。
然而,当我们在王维恢宏的辋川别业前伫立良久,我们不能不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安史之乱前后的唐朝么?山水太清幽,我们听不到纷乱的马蹄声;禅理太奥妙,我们无法从封闭的道德之外,感受中国文人真正的精神内核。无疑,山水的磅礴气韵永远涵摄着诗人学者的心旌。与王维生于同年的李白对山水也有着真诚的朝觐,但静谧的山水并未封闭他的视野和胸襟,相反倒使这位谪仙人相信自己能“喷气之六合生云,洒羽则千里飞雪”(《大鹏赋》),山水的灵秀与达观对应和建构起李白的人格,李白找到了真正的清醒与超越。
相形之下,王维却在山水的遮蔽中,走向最深的孤独与寂寞。他是开元时期的进士,经张九龄的力荐又升任右拾遗,这样的官阶似乎只能令曾当过几日翰林待诏的李白望其项背。但一种文化人格的构建并不等同于官化人格的构建,当王维在唐玄宗逃奔汉中的途中掉队,成为胡人的俘虏,他悲怆地吟起“秋槐叶落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凝碧池》)的诗句;面对虎目圆睁的安禄山,他吓得无所适从,只好抄起一本经卷,一挂佛珠,在焚香坐禅中对应起山水的恬淡。于是在此后不久,辋川出现了一个中国文人用以逃避心灵消磨志向的别业。在那里,“中岁颇好道”的王维和他的道友裴迪热心地研读起释学禅理,一泓死水之中,他们“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旧唐书·王维传》)。王维在逃避现实的同时,经营着自己的桃源圣地。那里有安逸祥和的山村,有恬然自适的人群,有清新秀美的风光,有无忧无虑的笑声,而此时,安禄山的叛军正在横行中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乱如麻。”(李白《扶风豪士歌》)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苏轼语)王维的诗很空灵,王维的画很虚静。然而,在空灵与虚静中,深深感动的,只有王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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