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淮生《蔚蓝的爱琴海之旅》诗文集赏析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未知    更新于:2020-10-15 09:28:12

蔚蓝的爱琴海之旅

(四篇)

平生最长的一夜

中国国际航空公司波音747客机在离地面一万米的高空平稳地飞行,时值1992年4月29日,舷窗外是漆黑的夜。傍晚,于北京起飞时天正下雨,而此刻却繁星满天。盖飞机在云层之上,不受阴雨气象影响,再说已飞临中亚地区,离北京很远了,即便在低空,也未必有雨吧。荧屏上显示外面的气温为摄氏零下50度,而机舱内却是一个明亮而温暖的世界,和空间的黑暗寒冷形成鲜明的反差。

400个席位并未坐满。机上的旅客350人左右、国人与洋人约各占一半:前者一般比较年轻,大抵为经贸工作者、留学生和出国接受短期技术培训者,后者年事较高的居多,看来大半为来东方旅游的归客。在中国旅客中,我们出访希腊的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可谓高龄矣:团长徐迟先生78岁,我年届耳顺,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金坚范主任和黑龙江作家贾宏图先生分别为“知天命”与“不惑”,只有译员龚洁女士尚在妙龄,未满而立之年。

我靠在椅背上闭目而憩。忽然想到正寄身于茫茫天空中一只大鸟腹腔似的飞机客舱内,无依无凭,御风而行,一阵孤寂之感不禁袭来。其实并未脱离地球的封闭体系,仍在大气层内,倘若乘坐宇宙飞船漂浮于外层空间,又该是如何感觉呢?

我们的座机固为密封舱,但低沉而单调的机器声仍不绝于耳,足以驱散脑际的奇想,催我沉沉睡去。一觉醒来,飞机正开始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沙加机场降落。是时,为北京时间清晨6时,朝日该已喷薄而出,而这里还是大夜弥天,刚刚凌晨1时。我们逆地球自转方向西行,可以说是追逐黑夜飞翔了。

在沙加机场停一小时,旅客均下机至机场大厅休息。厅中的免税商店倒也琳琅满目。听说这里的金首饰很便宜,但于此兴趣索然,加之时间紧迫,言语不通,便未问津。只摄小影数帧,作为“到此一游”的印证。

返回飞机时,只见入口处站男女警察各一,分别对鱼贯而行的男女旅客搜身。而北京机场对出入境的旅客却宽松简便得多,验过护照便放行,如乘火车剪票一样,旅客和行李也只需经过例行的安全门,并不搜身和打开箱笼检查。此间如此严格,目的是检查旅客有无携带武器,盖为防止恐怖行动之措施也。素讲隐私权的一些欧美人士,为自身的安全计,也都无言接受了搜身的现实。

当地时间凌晨2时,由沙加机场继续西飞,到瑞士苏黎世还有5500公里航程,需不间断地飞行6小时。待我再从睡梦中醒来时,便看到了空中日出的奇景,上面是灰蓝的穹苍,下面是棉絮般的云海,两者之间,是一道整齐的光带,宛似土星周围的光环,又如扎在地球腰间的金带子,隐藏在光带中间的圆日,便是金带上的环扣。能见到刹那间此等奇观,也算不枉一夜辛苦了。

瑞士时间早晨8时,飞机在苏黎世机场降落。云外虽然阳光灿烂,地面却阴霾满天。现在,北京已是下午2时,而苏黎世则刚刚醒来。

我终于在飞机上度过了平生最长的一个黑夜,16个小时。

留在雅典的屐痕

仿佛为了补偿在飞机上漫长的夜晚和在苏黎世候机时那个阴沉的上午所受到的困乏和郁闷,4月30日下午,在海伦尼康机场一走下载有120位乘客的麦道飞机,雅典便用明媚的春光,澄碧的海水拥抱了我们。

在机场,首先见到的是中国驻希腊大使馆杨广胜参赞和张维尧文化专员。去国虽只一天一夜,但处在外国人的汪洋大海之中,我们5个人犹如小小的孤岛。目下在巴尔干半岛南端突然遇到了自己的同胞,真似“他乡遇故知”般的温暖亲切,虽然我们与他们二位也是素昧平生。原来张先生就是报告文学《无极之路》中那位怯于回乡的老专家的长公子,他的夫人李鹿女士是著名的回族音乐指挥家李德伦先生的女儿。她本人也是提琴家,曾应邀到银川演出过,可谓系出名门,家学渊源了。徐迟和李德伦是多年老友,我和张、李夫妇也有一种文字与地域的因缘。不想结识于这天涯海角的异国他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然而,我的“孤岛之感”却是心灵的误区。跟在两位同胞后面出现的是专来迎接我们的三位外国女士——希腊全国文学家联合会(以下简称联合会)秘书长约兰达夫人,评论家玛丽·凯蒂和诗人玛露。主人待客的满腔热情很快消融了我心中的“孤岛”。

我们被安排在奥林匹克宫饭店下榻。这是一幢8层的大厦,位于雅典市中心的老城帕拉卡区。一、二层分别为接待处和餐厅,三层以上才是客房。我们在七楼住进了“装陌生人的箱子”,据说这是希腊语“旅馆”一词直译的意思,词虽似不敬,但对所有旅客一律,也就无所谓侮慢,反而给人以幽默形象的感觉。店名“奥林匹克”,也具有“彼时此地”的特征。我站在这“箱子”的阳台上,居高俯瞰车水马龙的雅典街景,仿佛超然物外,真的跻身于奥林匹斯诸神之列,飘然欲仙了。

雅典,本来就是神话和诗构筑起来的世界。

她依山濒海,卧在一片低矮而稍有起伏的丘陵地上。金子般的阳光、蔚蓝的爱琴海和终年晴朗的天空、约占地1/5的绿色林荫、大片大片的白色建筑,构成了城市的基本色调,明快怡人。希腊人向世界夸耀他们有三件宝:阳光,海水,大理石,上述四种颜色倒是一条颇为贴切的注脚。自然,雅典在基本色调之外,还有着缤纷的虹彩。

雅典的魅力更在于她拥有众多的古迹。卫城遗址即为其一。它建在一个小山丘上,是2500年前雅典城邦全盛时期的中心城堡,现以铁栅栏圈住。我们去参观过两次。它的顶端帕特隆庙,为祭祀主神宙斯的女儿雅典娜而设,庙为长方形建筑,全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四周用48根巨型圆柱支撑,异常坚固,可以使用一万年。当时能有这样伟大的建筑,不能不令人叹服。1687年,威尼斯人的大炮击中了土耳其人堆放在庙里的炸药,不幸使神庙毁于炮火。1936年重修,仅复原了神庙的外观。

卫城南侧的山下,有同一时期的露天剧场遗址,呈圆形的阶梯石座,与现代的体育场相似。据说当时共有6257个观众席位,现在大体形态还在。每逢一月勒奈亚节和三月酒神节,雅典的民间艺术家依然按传统风习在这里演出。我们来时,两节已过,憾未得躬逢其盛。

我站在卫城上北望,只见绿树丛中露出一些古式建筑和几个长廊,那是古希腊的市场,也是当年进行政治、文化和娱乐活动的场所。一阵风从我面前掠过,树叶飒飒作声,在冥想与幻觉之中,宛似听见古代哲人苏格拉底在那里向他的门徒和听众讲学呢。

我发现卫城周近,有一处“乱石崩云”,询问后才知,乃雅典城邦时代的法庭,法官和陪审员就坐在石上断案。传说某次对一案的辩论,双方人数相等,争持不下,雅典娜女神仪态万方地走过来,在一方加投一票,一锤定音。这就是。后世民主制奇数表决方式的诞生。

雅典娜是古希腊人十分崇拜的圣洁之神。她和手持三尖叉、驾金鬃铜蹄马车的海神波塞冬相争,因出示橄榄枝象征和平而受到众神的拥护,遂为雅典城邦的守护神,同时也是和平女神和智慧女神。1984年,欧洲和平运动国际会议就是根据雅典娜的故事命名雅典为“和平城”的。无怪乎古代雅典人用那么华美的帕特隆庙来奉祀她。连雅典南80公里处苏纽地区的波塞冬海神庙,后来也改祀雅典娜了。海神庙我们也去游览过,它立于海滨,不过仅存由几根梁柱构成的框架了。

其实波塞冬的名字与马的联系倒多于海,相传他是马的创造者和驭马术的传授者,古希腊人往往举行赛马活动来纪念他。雅典的国家青铜器考古博物馆中,有一尊裸立的波塞冬全身铸像,制于公元前460年。肌肉突起,线条明晰,两臂分别平伸和稍稍屈伸,一足微踮,双目有神,胡须有飘动感。徐迟先生在像前伫立良久,为其工艺之精湛击节赞赏不已。该馆还有公元前16世纪至公元前13世纪的青铜镜与其他青铜器物。和我国殷商青铜时代相伯仲。但陈列柜中公元前2000年的金叶子与公元前1500年的金首饰,却明显地早于我国的发现。

在环岛博物馆中,我们看到了大量的公元前3000年的石雕,线条虽粗放,人像却是很清楚的。环岛文化是指克里特岛和伯罗奔尼撒半岛之间一群岛屿上的文化现象,它受埃及文化和克里特文化的影响而早于雅典文明。像这种距今已5000年的大量而完整的石雕艺术品,除古埃及外,它处似还少遗存。拜占庭博物馆保存的多是反映该帝国时期的宗教画,观之不甚惬意。

宙斯大庙也非常壮观,为希腊第三大庙。它始建于公元前6世纪的雅典城邦时代,历时700余年,最后由罗马安敦尼王朝的哈德良皇帝于2世纪建成,故兼有希腊和罗马两种建筑风格:庙身有希腊式廊柱,庙前立罗马式拱门。

和谐广场是雅典新城的中心。周围立9根光柱,每一柱下供奉一位女神,我揣测可能是缪斯,因为希腊神话中,缪斯就为9位。希腊有不少廊柱式古建筑,就以精美的女神雕像为柱。

市内还有现代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场地,也是圆形的石阶座位。1896年,13个国家280多名体育健儿云集于此纵情驰骋。首届奥运会是法国体育家彼得·古柏丁倡议举行的。他的名字应当录在青史,不被湮没。至于开创于公元前776年的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举行的地方是远在希腊西南部爱奥尼亚海滨的奥林匹亚村,我们憾无机缘亲睹其遗址了。

以上两处,大概只能说是近代的仿古建筑了。

史诗般的辉煌,只是雅典多棱镜上的一个侧影,她的另一个剖面,则是典型的现代风格的油画。展示在我面前的她,是一个充分现代化了的大都市。

雅典拥有400万人口,我国出版的世界地理书记载该市80万人,资料已陈旧,指的大约仅是老城即我们寄寓的帕拉卡区居民数。老城街道密如蛛网,房屋大都有意保持本世纪初叶的建筑形态,色泽以奶黄、浅灰居多,高度一般三四层,富于希腊民族格调,宜使人发思古之幽情,外国游客每寄踪于此。因之,多工艺品商店,我们的饭店左右皆是也。新城则街道宽阔,汽车飞梭,富人区、政府区均集中于此。中国大使馆和大使官邸,就设在这里的一条幽静美丽的林荫夹道上。在商业区,伏克莱修大街上高档商店林立,位于帕迪逊大街的廊柱式结构的城市电话中心,辐射出一条条看不见的神经,与小小寰球各处紧密相连……

此间并无纽约、香港、北京、深圳那样密集的高层建筑,楼房大体上都在10层以内,外表颜色趋淡。位于宪法广场,气势宏壮的淡红色墙壁的国民议会大厦,也不过三层而已。新式住宅楼四周似乎都环绕阳台。登上本城最高点、海拔150多米的利嘎多维斯山,鸟瞰全城:白天,仙山琼阁,华严世界,蔚为壮观;夜晚,灯海繁华,灿若星天的倒影。我们也曾于夜间驱车登临,恍如置身天上。

市内的汽车,据我目测,数量多于北京,尤以小轿车为多,在街道上只能缓缓驾驶,如甲虫爬行,已酿成废气和噪音的严重公害。我住的房间一面临街,汽车声彻夜不绝,至扰清睡。市政当局采取了若干限制措施,例如,不准私家车进入市中心某些地区,分单双日发给通行证等。5月6日,我们从德尔菲返回雅典时,希腊作家莱维底斯的汽车就因无双日通行证而不能进城,车中的金坚范、贾宏图二兄只好下车另乘的士返回饭店。市内亦有公共汽车、电车和地铁,乘客不甚拥挤。间或有摩托车呼啸而过,但绝无自行车的芳踪,一辆也没有。张维尧先生笑谓我们曰:“你把自行车撂在街上也没人偷。”可见希腊人生活水准之一斑。

据希腊朋友和中国大使馆同志介绍,希腊人均岁收入在七八千美元至一万美元之间,居世界第21位,在欧洲共同体诸国中收入偏低,却是巴尔干半岛上的富翁。在自备汽车之外,住房宽敞和出国旅游也是他们生活水准的重要标志。联合会副主席维特萨科希斯先生就拥有一栋花园楼房,约兰达夫人也占据一幢公寓中的一层,不少作家还有乡间别墅。出国旅游和度假在希腊人是平常的事。我们访问时,复活节刚过,高速公路上不时驰过从国外度假归来者的汽车。

希腊人假期颇多,生活节奏不很紧张。据此间报纸云,该国大学生每年的假期长达180余天,为世界所仅见。职工每周5日工作制更是不在话下了。大商店每天下午2时至6时停业午休,我和宏图兄上街购物便尝过闭门羹,但夜生活时间却长。商店夜间歇业后亦不熄灯,因之,街上通宵灯光明亮。

我们在雅典前后逗留一周,屐痕虽着,印迹犹浅,而观感良佳。异国情调给了我诗绪,热诚的主人给了我客居中的温暖,然言语的难通却不免使我滋生出落寞岑寂的情绪。

德尔菲来去

5月3日,我们从雅典出发到德尔菲去。

德尔菲在雅典西北200余公里处,地处品都斯山脉南端的巴那赛斯山区,也临爱琴海的科林斯湾。

是日,天色阴沉,为此间罕有。早餐后,维特萨科希斯夫妇,玛丽·凯蒂和她的丈夫、诗人克里斯多斯开车来接我们。汽车纵穿全城之后上了高速公路,郊野的景色便扑面而来,公路两边的麦田生机葱茏,其间夹以零星的农舍和小村,好似绿绸上绣出的白色花朵。田野里只有很少的农人在操作,喷灌机漫天洒雨,呈现出一派现代化农业的景象。

车子进入山区后,满目都是深绿的橄榄林,在鲜绿的山野背景上凸现出来,使绿色分了层次。橄榄为希腊主要农林产品,驰名全球,犹如中国之茶。所以,备受崇敬的雅典娜手持橄榄枝也就具有了生存的背景和象征的意义。

山道已不再是高速公路,地势也愈来愈高,有些山头还留有残雪。雨落下来,汽车前窗的刮雨器开始工作。玛丽·凯蒂沉稳地驾驶汽车,至一处,她指前面的山向我介绍:“这是缪斯山,海拔有1500米高呢。”我追求缪斯小姐已40余年,今有幸路过女神的仙山洞府,也算是缘分了。惜乎因天气关系而未停车,山亦雄峻,无秀丽之容。也许在古希腊人梦中,9位女神仙姿婀娜,翩然飘出此山驭云而行吧。那是多美的情景啊!

忽然汽车戛然而止,原来已经到了我们将投宿的“欧洲文化中心”门前。

“中心”坐落于公路边一平缓山坡上,为欧洲共同体所建,用以接待有关文化的国际会议和各国知名文化人。会议厅并不大,但备有10种语言的意译风(同声翻译设备)。“中心”附设的旅馆为二层建筑,宽广而低矮,古朴典雅,有山间别墅风。说是“旅馆”,食宿却一律免费,唯对寄寓者资格要求颇严。我们因为是中国作家代表团,故得以羁旅其间。

德尔菲是古希腊的名城,据传说两千六七百年前为南方克里特岛海员所建。现在似无同名的行政建制,也没有城池中心,只有一些小镇、村落、居民点、庙宇,分布在广漠的山海之间,共有两三万人口。它是希腊中部的文化遗迹的一个集萃之处。

著名的阿波罗神庙就在这里。古代希腊人认为自己的国家就是地球的中心,便在这里大地的肚脐上营造了这座神庙。庙中原有肚脐石,即脐眼所在,今石已移至德尔菲博物馆中。馆内还有一座青铜战车御者铸像,制造年代与精美程度和雅典的海神青铜铸像相仿。阿波罗神庙顶上原刻有两句古希腊格言:“认识你自己”和“勿过度”,按汉语对应,亦可译作“人贵有自知之明”和“过犹不及”。而今我们来访时,神庙只剩下了6根巨型大理石圆柱,我在柱前留下一帧小影和两行屐痕而去。

由阿波罗神庙上行,是一座保存得相当完整的古代露天剧场,再上,还有一个古代运动场。这里记录着中希文化交流的一段动人佳话,1986年6月,我国知名学者罗念生先生应邀出席于“欧洲文化中心”举行的第二届国际古希腊戏剧研讨会,6月16日,我国中央戏剧学院师生在上述德尔菲古代露天剧场演出了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的名作《俄狄浦斯王》,6月19日,又在雅典俄得翁剧场上演,两处都取得轰动性效果。他们来此的契机是:同年3月在北京上演《俄》剧,希腊驻华大使和文化参赞观看后十分欣赏,认为是“外国人演此剧演得最好的”,因以“欧洲文化中心”的名义,邀请该剧组在开研讨会的同时访希演出。

我们在德尔菲期间,参观了阿斯罗卡和先知依利奥斯两座闻名遐迩的修道院。前者已有1000年历史,为现存的欧洲最古老的修道院之一。教堂内燃有神灯,火是从耶路撒冷引来的,类似我国佛寺中的长明灯。院内还有“马赛克”,即用碎石嵌成的画,颇传神。后者建于12世纪,亦已800年了;这里是1821年希腊人民反对土耳其侵略的揭竿起义处。院内原有教堂已毁,1830年重建。修女不允被拍照,我和宏图兄刚举起照相机对准修女,即被制止,然“咔嚓”之间已将修女形象关进了黑匣子。我们连忙道歉,院方倒也没有要求将底片曝光。

科林斯湾在德尔菲南端,滨海的村镇港湾风光秀美,足资流连。我们用两个下午游览了伊丹亚港、克里索村和哈拉克赛蒂镇,坐在伊港和哈镇的露天酒吧里品尝苦涩的希腊咖啡。北望远处山腰的房舍在夕阳中辉耀着,面前的海水平静无波,像平放着一面硕大的镜子,也许是晴朗的天空投影其上吧,将镜面染成了蓝色;海滨的房屋如儿童积木般立在阳光下,小镇和村庄整洁而安谧,飘着各色国旗的游艇憩息在港湾的怀抱里。整个环境明丽、宁静、和谐,宛似明信片上的彩色风景画。住在这梦寐般遥远的蓝色爱琴海畔的人们有福了。

我们在此还凭吊了一位诗人的故居,它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景美室雅,我们在屋前摄了若干张照片。由于言语隔阂,我始终没有弄清诗人的名字,他的美国夫人伊娃的轶事倒值得一书。她酷爱戏剧,婚后随诗人卜居于此,迷恋当地自然风光和艺术传统,穿古代服装,用木机织布,不再离开此地。她担任过两次古希腊戏剧大型演出的主角,博得很高赞誉。可惜后来竟与诗人离异。她逝世于20世纪50年代。我们去附近公墓看了她的长眠之地,不过那已是和后夫的合冢了。

德尔菲的景点和胜迹多不胜数,美不胜收,然流光不肯驻足,因未得一一临之。“欧洲文化中心”拟重建德尔菲城,并已印制了蓝图,纸上古城,巍峨壮观,殷勤的主人购赠我们每人一份,以飨我们游踪所未达者。3日小游,匆匆来去,我们又在少见的滂沱大雨中驱车返雅典了。

温馨的记忆

“我少年时期就做着一个关于爱琴海的梦,如今,我的梦实现了。”这诗一般的语言,是徐迟先生在中国作家代表团接受雅典电视台采访时说的话。我自愧弗如前辈诗人的激情,在摄像机前只能平直地表述:“我幼时就熟悉希腊神话,它与荷马史诗是我在大学读书时外国文学课程的开篇。后来,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次引用了普罗米修斯、阿波罗、缪斯的名字和故事……”

徐老和我,状的都是实情。

1942年,28岁的徐迟翻译并出版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部分章节,迄今整50年。此次,78岁的徐老,寻梦来到希腊,将这未完成的国内唯一诗式译本(另有散文式译本)的孤本亲手赠给雅典图书馆,并计划回国后译完全诗。中希两国文学、两国作家的心原是相通的。

中国和希腊各自的文化传统都渊远而流长,交流岂止自今日始。据罗念生的研究,公元前7世纪左右及稍后,希腊商人阿里忒阿斯和马厄斯先后到过中国,汉朝张掖郡住有希腊移民。敦煌莫高窟和大同云冈石窟的一些佛像浮雕,分别具有希腊犍陀罗式和斯巴达墓碑坐像的风格,当非偶然巧合,应看作两国通过丝绸之路进行文化交流的佐证。古希腊人就称中国为东方的丝国。

往事云烟,已幽远难寻,当代两国文学艺术交流却印迹鲜明。除徐迟译诗、中央戏剧学院访希演出、前年希腊作家访华和我们此次来访而外,眼前的现实又提供了新的证明。就在联合会设宴招待我们,并安排电视采访的那天,约兰达夫人收到了她的儿童文学作品《我的戴眼镜的弟弟》的中文译本,译者任溶溶,是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约兰达夫人欣喜地向大家展示译本,并接受我们的频频祝贺,为招待会增添了友情和喜庆的气氛。

其实,从下机伊始,到6月9日登机离去,我们一直浸沉于友情柔波之中。希腊之旅不过旬日,欢宴我们的招待会凡5次:抵雅典翌晚,我驻希腊大使祝幼琬女士为中国作家代表团访希举行招待会,联合会在雅典洲际饭店和该会所在地招待代表团各一次,维特萨科希斯先生和约兰达夫人分别在他们家里宴请我们各一次。维先生的宴会安排在我们返国前夕,也是此行活动的高潮。徐迟先生即席朗诵了他当天下午赶译出来的维先生的长诗《帮助我歌唱人》,略带酒兴的老诗人激越铿锵的音调博得宾主热烈的喝彩。祝大使和维先生也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文学、理解、友谊是宴会的基调,也是我们访希全过程的基调。

主人的云情高谊,自然不仅以宴会为唯一的表达形式,而是——用时下时髦的名词——多侧面地辐射出来的。

我永远忘不了玛丽·凯蒂女士和克里斯多斯先生夫妇,他们放下赖以为生的经营和心爱的文学创作,陪同我们度过了在德尔菲的整个时光,海滨共坐,促膝论文,驱车访古,谈笑风生。我们抵达和离去,凯蒂两赴机场迎送。她性格直爽,衣着普通,在欧洲妇女中可算少见的朴素。而今,内子家居时,身上就穿着凯蒂托我转赠她的一袭淡灰色睡袍,它浸渍着爱琴海边一位西方女性对黄河之滨另一位从未谋面的东方女性的深深情愫。

约兰达夫人去年在德国因车祸受伤,至今肋骨上犹铆有钢板,但她却为接待我们奔波张罗,也是两赴机场迎送。她赠我的一方铜雕兼玻璃质的镇纸,此刻就压在我正写着的这篇散文的稿纸上,曳出我的缕缕文思。

还有维特萨科希斯先生,他曾任驻外大使,精通7国语言,因此还兼任全国翻译家联合会主席。但他不谙中文,试以英文与我交谈,我虽略知英语,却达不到交流的水平,只好以“I don't know”对之。维先生笑云:“你知道的英语总比我懂得的汉语多。”于幽默风趣之中流溢出机智和解我窘困的温情,使我深为感动。

海神庙前,希腊诗人玛露女士、塔索斯先生及其夫人和我们一起留下了笑声与合影,联合会秘书安吉尔斯女士导引我们探访卫城胜迹、博物馆里的遗踪,走遍了雅典的大街小巷,联合会主席、著名作家格莱佐斯先生和夫人虽都已80多岁高龄,也每次都兴致勃勃地来参加招待我们的集会。还有,同在科林斯湾小憩,在摄像机前采访我们的雅典电视台文化记者特密特里斯先生,酷爱中国老庄学术的英俊而温文尔雅的青年作家奥托先生,还有……

欧游10日,浮生一梦。今客梦虽寤,而蔚蓝色的爱琴海之旅和那里作家们诚挚而珍贵的友谊,却长留在我的温馨的记忆里。

[1992年4月至5月访希腊,7月10日写于银川湖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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