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结
元结(719~772),字次山,号漫叟,河南鲁山(今属河南)人。天宝六年(747)应考科举落第后,归隐商余山。天宝十二年(753)中进士。乾元元年(758),因国子司业苏源明举荐,被提拔为右金吾兵曹参军,摄监察御史。乾元二年(759),官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史翙幕参谋,招募义兵,抗击史思明叛军,保全十五城。因讨伐乱贼有功,提升为监察御史里行。代宗即位后,授著作郎。后拜道州刺史。五十岁去世,死后追赠礼部侍郎。
贼退示官吏并序
【原文】
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焚烧杀掠,几尽而去。明年,贼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边鄙而退。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
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忽然遭世变,数岁亲戎旃。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译文】
唐代宗广德元年,西原的贼人入侵道州,杀人放火抢劫,扫荡全城后才走。第二年,贼人又入侵永州并攻占邵州,却没有侵略道州边境就离去了。难道是道州官兵有能力御敌吗?只是贼人可怜道州的百姓而已。众官员怎能如此忍心横征暴敛?我要做一首诗给他们看看。
我早年生活在太平盛世,退隐山林二十年。清澈的泉眼就在家门口,深谷洞穴就在门前。上交田税有一定的期限,日上三竿我依然睡得安稳。谁知世道突然发生改变,多年来我亲自出征上前线。现在我负责治理道州,山中贼寇又经常来骚扰。这个地方太小贼寇不再打劫,百姓困顿他们也感到可怜。因此他们攻打邻县边境,道州才能暂时得以保全。使者们传皇命来催收赋税,难道还比不上强盗有人情味?如今那横征暴敛的官吏,催逼赋税像把百姓推进了火坑。谁愿意把百姓逼上死路,去做被统治者认可的好官?我想辞去道州刺史的官职,拿起竹篙亲自撑船。带着全家到鱼米之乡,在那江湖边终老。
【鉴赏】
代宗广德元年(763)十二月,广西境内少数民族“西原蛮”发动叛乱,曾攻占道州(治所在今湖南道县)达一月余。次年七月,即元结任道州刺史两月,“西原蛮”攻破了邻近的永州(今湖南零陵)和邵州(今湖南邵阳),却没有再攻道州。诗人认为“西原蛮”不攻道州并不是因为官府“力能制敌”,而是因为“西原蛮”对战乱中道州人民所受苦难的同情,不忍再攻。相反,朝廷摊派的赋税仍旧很重,收缴税款横征暴敛,未能体恤人民。诗人深感同情,于是写下此诗。
全诗可分为四部分。前六句为第一部分,追忆往昔。前四句追忆诗人在做官前长期的隐居生活,概述生活在山林间的自得其乐。下句中的“井税”,原指按照古代井田制收取的赋税,这里借指唐代的租庸调法。“有常期”,是指有一定的限度。诗人认为,昔日的太平正是因为税租收取时间与数量的恒定合理,在这种情况下,可称作“太平”,才会有“日晏犹得眠”那样安乐的生活。
“忽然”挑起转折,至“岂不如贼焉”为第二部分。前两句写安史之乱中元结亲自参加了平叛的战斗,后来又任道州刺史,恰逢“西原蛮”作乱,这是诗人从出山为官到逢遇叛乱的经历。后四句写道州独存、他州遭屠的原因:首先,道州城小;其次,道州百姓贫穷。作乱的“西原蛮”尚且同情困苦的道州人民,相较而言,“官”会怎样做呢?
从“使臣”到“以作时世贤”是本诗的第三部分。第一句激切凌厉,以反问句式,将“官”与“贼”并置对比,得出官不如贼的结论。下两句直接陈述事实,写出凶恶的虎狼官吏强逼百姓缴税的残酷场面。下一句再次使用反问句式,揭露“时世贤”的本质:残害人民。“官”与“贼”、“绝人命”与“伤可怜”对比鲜明,辛辣地讽刺了朝臣的丑恶嘴脸,并对朝廷的重税暴敛予以有力的鞭挞。
最后四句是第四部分,诗人又遭遇了矛盾:作为官吏,王命不可违;作为亲历者,他又不忍心将百姓往火坑里推。最终,诗人选择了归隐山林,弃官还家,拒绝做为害百姓、邀功请赏的谄媚贤臣。
元结在政治上是一位具有仁政爱民思想的廉政官吏;在文学上反对“拘限声病,喜尚形似”的浮艳诗风,主张发挥文学“救时劝俗”的社会功用。这首诗陈述事实,直抒胸臆,毫无雕琢之感,但诗中那种忧国忧民的真挚感情,如从胸中自然泄出,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本诗质朴之中见浑厚,显示出元结诗歌质朴简古、平直切正的典型特色。沈德潜曾这样评价:“次山诗自写胸次,不欲规模古人,而奇响逸趣,在唐人中另辟门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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