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谈李后主词：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谈李后主词：

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王国维对李煜评价甚高，绝大多数学者对此也都是认同的。李煜一生经历了几个不同的时期，各个时期的遭遇都对他产生过重大影响，他生活几个时期的特征非常明显，因此不同阶段的作品也大不相同。李煜能变“伶工词”为“士大夫词”，与他独特的生活经历，以及把生命献给艺术的精神是分不开的。

西蜀词与南唐词

所谓“伶工词”，就是作者依一定乐律填词，然后交给伶人去演唱的作品，内容多为男欢女爱、纵情淫乐，风格柔媚浮华、缠绵悱恻，根本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纵观五代词坛，大都被“伶工词”占据。五代词主要有西蜀和南唐两个词派。

西蜀词派以温庭筠为首，以《花间集》为代表。五代时期干戈四起，战争频发，政权屡有更迭，而偏安一隅的西蜀却没有受到战争之苦。再加上前蜀、后蜀的统治者生活奢侈，沉溺于酒色，遂使淫词艳曲有了生长的温床。《花间集》结集标志着词史上的第一个流派——“花间词派”形成了。花间词派的写作题材狭窄，内容淫靡，既无时代气息也没有真情实感，是典型的“伶工词”。少数词人写出了一些比较清新又情真意切的作品，其中最突出的当属韦庄，此外，李殉、孙光宪等也均以清秀见长。这样的作品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李煜的创作，为其开拓词风奠定了基础。

与西蜀不同，南唐先主李昪生性不喜奢华，生活简朴，这样的作风也影响到了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统治者不纵情声色，对文治尤为重视。南唐建都金陵，文化积淀雄厚。李煜设崇文馆，这些都推动了南唐文化的发展，所以南唐词人的文化素质整体要比西蜀词派高。南唐君臣不满时下的文风，统治者力矫时弊，群臣积极响应，在大家的大力倡导下，南唐学习古文风气日盛，使当时文坛上呈现出一股新气象。

南唐词中也有华丽的“伶工词”，但总体说来是风格沉郁、哀怨。总体看来，南唐词人的政治地位普遍较高，眼界也更开阔，他们把国家命运、政治斗争融入作品，使作品的政治色彩增强了，逐渐冲淡了男欢女爱的成分。

李煜能变“伶工词”为“士大夫词”，与他独特的生活经历是分不开的。

李煜的人生与及其词作

生逢乱世是李煜的人生悲剧，与一般的亡国之君不同，他并非昏庸无道。南唐的亡国，是历史的必然，在他继位的前一年，其父李璟就已经因国势衰危而向宋称臣了。宋太宗赵光义曾询问南唐旧人潘慎修，李煜是不是懦弱无能之辈。潘慎修反问，如果李煜真是昏君怎能守国十余载？徐铉在《吴王陇西公墓志铭》中这样评价李煜：“以厌兵之俗当用武之世，孔明罕应变之略，不成近功；偃王躬仁义之行，终于亡国。道貌岸然有所在，复何愧欤！”

李煜天性纯孝、好生戒杀，始终用善良的目光来看待一切。他为政重仁慈、宽刑罚，每有死刑论决，莫不垂泪，还曾多次亲入大理寺，审查狱案，释放多人。他去世后，噩耗传回南唐故地，很多百姓为他痛哭流涕。他空有“惟以好生富民为务”的理想，而没有治国理政的良策，正应了王国维所说的“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他率真多情，不仅文章写得好，对书画、音律也颇为精通。深厚的艺术修养，令李煜的创作个性色彩极强。

李煜一生可分为4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从他出生到959年九月，其兄太子弘冀去世。李弘冀有很好的军事才能，但为人猜忌严苛。当时元宗李璟将政务交由皇太弟齐王李景遂全权处理，李弘冀遂与李景遂爆发皇储之争。李弘冀入主东宫后，李景遂便请求回到自己的封地，结果半路被人毒杀，经过调查，果然是李弘冀主使。元宗李璟以其残害亲叔叔而废除其太子之位。这一时期的李煜怕被兄长弘冀所嫉，内心愁郁忧惧，不敢参与政事，自号“莲峰居士”，并多次表示自己信仰佛教，无意继承大统。

第二个时期是从959年九月其兄弘冀去世，到964年十月初二其次子仲宣夭折。李煜不贪恋皇权的态度很得中主喜欢，被立为太子。这一时期的李煜初登王位，对宋采取奉礼屈和之策换来了国家的暂时安宁，生活相对平静。李煜携大周后及群臣整日欢歌宴饮、赏春游玩。大周后病后，李煜又与其妹坠入爱河，从而演绎了一段风流艳情的佳话。小周后容貌秀美，才思敏捷，李煜对她爱护有加，恩宠甚至超过了已故的大周后。

第三个时期是由964年十月初二其次子仲宣夭折，到975年南唐灭亡。这一时期李煜的爱子仲宣不幸夭折，宋势力愈发壮大，对南唐威逼日急，李煜既悲又愁却没有办法，终日与臣下设宴酣饮悲歌不已。

第四个时期是从975年南唐覆灭，到978年七月初七李煜去世。这一时期李煜被囚，境遇凄惨，心中哀苦无法纾解，常思恋故旧。

根据题材内容的不同，李煜的词作可分为七类，分别归入四个时期。第一时期主要是渔隐词，第二时期创作了大量赏春词、相思词，第三时期多为思悼词、闺怨词、怀远词，而在第四时期则多写亡国悲恨之词。其中最为世人熟悉的当属第四时期的作品。

李煜的词作之所以取得了如此巨大的艺术成就，是情感、表现、语言、风格4个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第一，李煜的词情感深厚、率真，内容极富概括性；第二，表现丰富而恰当，写作方式别出心裁，叙事描写生动，善于塑造形象，令人物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而且善于运用意象来营造意境，表现手法多样；第三，语言朴素凝练而意蕴精深，平易自然的文字却毫不失优美流畅；第四，李煜的创作风格多种多样。四个时期的作品所体现出来的风格大不相同，可见其创作并不受风格局限。

李煜开拓创新，对词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把词从描绘男欢女爱、儿女情长发展到抒发士大夫的国仇家恨，将词带入到更广为阔的题材领域，加深了感情的深度。此外，他还完善了词作的创作手法，变隐晦曲折为直抒胸臆，将堆砌雕琢的语言简单化，并丰富了意象群和表现手法。李煜词的思想高度与艺术成就，深深地影响着后世，既影响了晏殊、秦观、欧阳修、周邦彦等婉约词大家，也启发了苏轼、辛弃疾这样的豪放派词人，堪称承前启后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