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毛永嘉 徐陵
愿子厉风规,归来振羽仪。
嗟余今老病,此别空长离。
白马君来哭,黄泉我讵知。
徒劳脱宝剑,空挂陇头枝。
诗题中的“毛永嘉”,指毛喜(516—587)。毛喜,字伯武,荥阳阳武(今河南原阳)人。陈宣帝时执掌军国机密,官至吏部尚书,封东昌县侯。他为人正直,言无回避(《陈书·毛喜传》),因得罪后主,于至德元年(583)被外放为永嘉内史。至德元年,也是徐陵去世的一年。可知此诗的作年即在至德元年。此前,徐陵在宣帝太建(共十四年)末,以年老曾多次上表请求致仕(退休),宣帝一再挽留,并下诏专为他盖起大斋,让在家中处理公务。此诗当是毛喜离京城建康(今江苏南京)赴永嘉(今属浙江)前夕到徐陵家中辞行时,徐陵的送别之作。其时,徐陵已十分衰迈,他自知在世已时日无多,便对这位可以信赖的朝中同僚写下了这首犹如临终遗言式的送别诗。此诗反映了诗人希望重振朝纲的积极入世的思想,也表现了他对友谊的珍重与对人世的眷恋。
全诗八句,明显地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二句勉励,后六句惜别。一别将成永诀,于是情见乎辞,谈人说己,婉曲备至,吐露衷曲,极尽缠绵。
一二句以“愿”字唤起,从对方想入。“厉”有振兴、发扬之意,“风规”指风气与规范;“羽仪”,羽饰,用羽毛修饰旌纛的饰物,此以“振羽仪”指振兴朝廷的法度纲纪。诗人鼓励毛喜在永嘉任上作出成绩,刷新吏治,推行政令法纪,改变当地的风气,并期待他有朝一日重返朝廷,为整顿纲纪、振奋人心做出新的贡献。从《陈书·毛喜传》的记载来看,毛喜确也没有辜负徐陵的信赖。他先后任永嘉内史与南安内史,由于“在郡有惠政”,于祯明元年(587)“征为光禄大夫,领左骁骑将军”,离郡入朝时,“道路追送者数百里”。不幸的是,在入朝途中染病去世。否则,以毛喜的正直秉性与杰出的政治才能,是可望在“振羽仪”上再有所作为的。
抒写离情别绪的后六句,从自身一面想入,以“嗟”字领起,长声唱叹,若不胜情。诗人为什么会动情至深呢?一曰“老”,二曰“病”,而且“今”已老而且病,等于在说大限在即,人生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从而自然转出“一别空长离”之意。“空”字一作“恐”,又作“畏”,度之词情与意象,似都不如“空”字。“空”字既有空间感,见出“长离”以后的渺不可接,又有时间感,流露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感伤情怀。以下四句即由此“空”字引发,通过两个典故,将“空长离”之意写深写透。前一典故见于《后汉书·范式传》。范式与张劭为至交,张劭去世,范式梦见张劭前来诀别,告知葬期。范式素车白马前往奔丧,未及抵达而已出殡。灵车到墓地忽然不能动,直到范式赶到,执绋引柩,灵车才被引动。诗人以张劭自比,而以范式比毛喜。这两句意谓:您即使如当年范式为张劭那样素车白马前来奔丧,而其时我已入土,在黄泉之下,我又怎能感觉到呢?后一典故见于刘向《新序·节士》。春秋时吴国的大臣季札,在余祭四年(公元前544年)出使晋国,路过徐国,徐国国君见季札所佩宝剑,虽未明言但已在表情上流露出想要的意思。季札因有使命在身,来便将剑献出,但已在心中默许。当他出使归来经过徐国时,不料徐君已经去世,便将宝剑挂在徐君的墓树上而去。徐人称赞季札挂剑的行为,编了一首《徐人歌》来歌颂他:“延陵(今常州,为季札的封地)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在这末两句中,诗人又自比徐君,以季札比毛喜。他说,即使您重然诺,讲信义,言必信,行必果,有如古时季札之于徐君,对我说来,也是“死去元知万事空”,已是毫不相干的了。以上两个典故,在抒写生离死别的伤感情绪方面是完全一致的,在高度评价彼此之间的友谊这一点上也是互相统一的。但前一典故只局限于别离引起的伤感,后一典故则还隐含有毛喜不致有负所望、终将胜利归来之意,暗中遥应篇首“愿子厉风规,归来振羽仪”的祝愿。友人终将胜利归来,而到那时,自己墓木拱矣,这就不仅仅是感伤了,且见出无限沉痛。
全诗出语平浅,感情深挚,似话家长,却又入人至深。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评此诗为:“似达而悲,孝穆(徐陵的字)集中不易多得。”余冠英在《汉魏六朝诗选》中说:“这诗四十字像是一笔写下,貌似俳偶实则单行。”所论都能深中肯綮。此诗的用典也自有特色。诗人并不满足于袭用成典,并不只是借以歌颂友朋间的情谊,而是根据抒情的需要驱遣典故,为我所用,将自己对人生的眷恋之情以及对毛喜的信赖之意,连同离情别绪一起织入典故之中,使“空长离”之情反反复复、曲曲折折流泄不止,显出无比的感伤、凄楚以至沉痛。诗人用典的成功还得力于其高超的语言艺术。“讵”、“徒”、“空”三个虚字婉转于字句之间,使旧典摇曳多姿,平添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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