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蔡邕
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
翠鸟时来集,振翼修形容。
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
幸脱虞人机,得亲君子庭。
驯心托君素,雌雄保百龄。
依人的小鸟总是美好的。燕子穿堂,带给你春日的温熙;黄莺啁哳,增添你晨昏的安谧。只要不是乌啼或枭鸣,那仓庚、玄鸟、白鹭、黄鹂,不都在诗人们笔下,得到过由衷的赞美?这首精致的小诗,赞美的则是可爱的翠鸟。
蔡邕多才多艺。他作过《琴操》,自然妙解音律;写过《石经》,向称书法大家。只不知可擅丹青?从这首诗观察,他似乎亦精于此道。你看他开笔两句,欲画翠鸟,先以彩笔勾勒庭中的石榴,入手就深得景物映衬之妙:“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花)。”以新绿之叶衬红丽之花,复以一个“含”字稍加点染,石榴树便似绿衣飘拂的少女,婷婷立于庭角;那朵朵“丹荣”,不正如灿烂的笑容,嫣然绽放,真是明丽照人!在如此美好的石榴树映衬下,再画对翠鸟,停栖在绿树枝头,正用那细巧的长嘴,修啄翠绿的翅羽,显得何其闲暇。最令人惊叹的,是“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两句,描摹翠鸟在树枝上顾盼之间,满树榴叶顿时增生出一片绿意;稍稍在枝头跳跃几下,枝叶晃动间便有那翠亮羽翼的闪耀。有人认为这两句是为画面着色,固然不错。但诗人的着色,全在“动态”之中。“碧”和“缥青”(青白色),均为静冷之色。诗人下一“生”字、“扬”字,它们便仿佛有了生命,伴随着翠鸟的顾盼和跳动,一齐来到了世间。而读者呢,透过这色彩,同时又领略了翠鸟顾盼生姿的风韵,连同那振翼轻跳、树枝微晃、绿叶翩翩的情景,俱遇于眉睫之间。这何止是画,简直是轻灵流动的电影近镜!莱辛在比较诗与绘画的得失时,曾这样说:“诗还可用另外一种方法,在描绘物体美时赶上艺术,那就是化美为媚。”他认为,“媚是在动态中的美。正因为是在动态中,媚由诗人写比由画家写就更适宜。画家只能暗示动态”,但在诗里,动态的美“是一纵即逝而却令人百看不厌的美。”它“飘来忽去”,比起“一种单纯的形状或颜色”,要“生动得多”,“能产生更强烈的效果”(《拉奥孔·论绘画和诗的界限》)。蔡邕这两句,正是在动态中为翠鸟着色,用色彩表现翠鸟的动态,便产生了绘画所无法比拟的妩媚动人的美的效果。
面对着这样可爱的翠鸟,诗人心中怎能不浴满喜悦?翠鸟不会说话,但当它向着诗人啾啾鸣啭时,诗人觉得,它仿佛是要告诉自己些什么。故接着四句,诗人摒弃了在结尾续以赞美之情的一般写法,忽生奇思,让翠鸟喁喁地向诗人诉说起来:“幸脱虞人机,得亲(至)君子庭。驯(顺)心托君素,雌雄保百龄。”翠鸟欣喜地告诉诗人,它刚从掌管苑囿的虞人机弩下脱身,有幸来到蔼蔼君子的庭院(说到这里,人们仿佛能听到它舒快的笑声)。它接着说,它本是生性驯顺的鸟儿,现在遇到心地纯洁的诗人,从此可以远祸避害,雌雄相偕、白首到老了!寥寥数语,口角传情。令人觉得,这对翠鸟是那样柔顺可怜又妙解人意,顿时生出一种保护它们、安慰它们的深切情愫来。诗写到这里,便戛然结束了。而那美丽翠鸟的啾啾之音,似还久久地在你耳边流啭,引发你种种推测和遐想。它们果真如诗人想象的那样,在诉说脱身虞机的庆幸、托庇诗人庭榴的喜悦?抑或刚从遥远的山林中来,远离鸟群,羡慕着雌雄结俪的安定生活?噫!人禽相隔,鸟语难明。又何必定要探究它说些什么!只要能晨昏相对、春秋为友,以慰藉喧嚣人世的寂寞,不就是莫大的乐趣了?
这首诗采用的,是汉代新起的五言体。诗中描摹翠鸟栖止、跳跃、鸣啭之形,刻画细腻、神态逼真,不乏新颖动人的艺术想象力。诗人似乎特别注意炼字炼句,讲究诗境的映衬和声色。“绿叶含丹荣”、“动摇扬缥青”等句,不仅“含”字、“扬”字下得精当,而且辉映照耀、色彩缤纷。达到了诗中有画、动静生姿的绝妙境界。它不但标志着五言诗的渐趋圆熟,还明显地表现了文人诗“语多饰致”的特色。人们常说汉诗古拙,至建安诗人曹植,才进入炼字炼句、“语多饰致”的境界。从《翠鸟》可以看到,这种倾向在蔡邕的创作中,已见其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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