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夕经行留侯墓·卢思道
少小期黄石,晚年游赤松。
应成羽人去,何忽掩高封。
疏芜枕绝野,逦迤带斜峰。
坟荒隧草没,碑碎石苔浓。
狙秦怀猛气,师汉挺柔容。
盛烈芳千祀,深泉闭九重。
夕风吟宰树,迟光落下春。
遂令怀古客,挥泪独无踪。
在古代智士中,留侯张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而又无意富贵、淡泊自守,历来受到人们敬仰。其墓地在徐州沛县东六十五里,接近留城。后代文士们途经张良墓,不免会追怀前哲,抒发思古之幽情。卢思道《春夕经行留侯墓诗》,即是其中之一。
“少小期黄石,晚年游赤松。应成羽人去,何忽掩高封。”诗歌开端思致突兀、反面入题,与一般凭吊古墓之作截然不同。诗人发问,张良青年时与授业异人黄石公有日后之期约,晚年又躬行辟谷导引,意在追随仙人赤松子。理应修真成仙,为何高坟紧闭?面对墓地,而疑怪其不该有墓,发端翻空出奇,立意新警。如将它与后四句位置互换,则顿失高兀气势。然而毕竟陵墓在目,伸手可触,诗人不禁悲从中来:“疏芜枕绝野,逦迤带斜峰。”坟茔所在,田野荒僻,平芜稀疏。四望远眺,斜峰连绵。如按正常语序,应是孤坟枕疏芜绝野,连带逦迤斜峰。诗人将句法倒装,又借名词作动词,一垒孤坟顿时从阔大背景中凸现出来,以小驭大,主次立现。既不失墓地之静穆,又含蕴生命之遗韵,把张良的恬然长眠点化成层次分明的画面。然而千古英烈,其坟却是败破不堪:“坟荒隧草没,碑碎石苔浓。”隧,墓道。野草隐没墓道,石苔遍生碎碑,可见不仅无人祭扫,更只任人作践。高情逸致如张良,有坟已自可悲,那堪坟墓不完。这与张良生前业绩恰成强烈对比。于是诗人掉笔回顾张良平生,诗歌转入第三层次。“狙秦怀猛气,师汉挺柔容。盛烈芳千祀,深泉闭九重。”狙秦,指张良倾家报仇,邀客以一百二十斤大铁椎狙击秦始皇于搏浪沙。以只身图暴君,置生死于度外,可称“猛气”。师汉,指黄石公以《太公兵法》授张良,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张良为汉高祖刘邦筹画军计,屡定奇谋,高祖自叹不如。但张良容貌秀美如女子,况且词气温和,故称“柔容”。然而下一“挺”字,则外柔内刚,词缓意坚之状立出。两句诗歌,一生行状。将张良生平功业、作用、刚柔相济性格总结得既具体又精炼,表现出诗人驾驭历史的高度概括能力。与杜甫《蜀相》中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概括诸葛亮一生相比,决无逊色。但尽管青史千年留芳,难免黄泉九重深闭。诗人神游千载,又回到了现实。“夕风吟宰树,迟光落下舂。遂令怀古客,挥泪独无踪。”宰树,墓地所植之树。下舂,日斜之时。诗人强调“夕风”、“迟光”,则独立孤坟、迟回留连之久、日暮离去之不得已,尽在不言之中。依依余晖,苍茫草树,缅怀古人,潸然泪下。这泪水融合今古,伤人自伤,既寄寓着自身的理想、追求,又表现出在生死大限前的惶惑感伤。
凭吊古墓,乃是诗歌常见题材。但此诗谋篇布局,自出新意。起笔天外飞来,故作惊怪之状,从中跌出对生命终结的无奈、哀伤。然后承之以墓地的败落景象,进一步突出悲哀之情。而后一笔宕开,将张良的丰功伟烈渲染得神完气足,却又骤尔转到人生忽忽、死后寂寥。一结关合自身,情韵有余不尽。诗人运笔力避单调平板,忽而高振入云,陡然回翔低落,以高振衬托低落,结构开阖动荡,起伏有致,更体现出心绪的深沉复杂。
清人陈祚明评此诗曰:“有萧瑟之韵”,除了诗中表达的情感之外,诗人笔下的荒芜形象也是不可缺少的构成因素。作者既注目于全局,连山绝野,背景宏大,又着力于细部,强化苔生碎碑、草没墓道这特写镜头,点面结合重点突出。再加上树头风声、落日光色,构成一幅幽寂晦暗的立体画面。以景生情,以情领景,交互融会,从而奠定诗歌怆楚萧瑟的基本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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