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 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 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 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 尚费官家压酒囊。
-----苏 轼
元丰二年(1079)底,苏轼得脱“乌台诗案”之狱,被贬为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并于次年抵达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这首诗,从题目看,可知是苏轼初到之时所作,它表现了诗人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峻生活,内心复杂微妙的感情。
开篇二句,诗人以自嘲的口吻回顾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自幼便“奋厉有当世志”(苏辙所撰《墓志铭》)的苏轼,当然不会仅为口腹之欲而干禄,而且他自嘉祐二年(1057)初就科举,便以其惊人才华一直为朝廷重臣所注目,被视为宰相之器。然而,二十余年之后,不但没有“功成名遂”,反而蹉跌至此,无怪诗人自笑老来荒唐。其实他这时才四十六岁,正是壮盛之年。“荒唐”二字,看来轻松诙谐,却内含多少难言的自伤之情。
颔联宕开一笔,描绘初到所见。黄州三面临江,著名的武昌鱼便产于附近;大江两岸青山连绵,秀色可人,素来以产竹著称。宋初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开篇便道“黄冈之地多竹”。苏轼于初到之际,风尘仆仆之中,见江波而思鱼美,望修竹而羡笋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其中“知”、“觉”二字,以想象之辞入实见之景,描写对即将到来的生活的憧憬,紧扣初到题意,尤觉意味深长。
苏轼之谪黄州,所领一大串官衔都是虚授之职,并无实权,且是“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形同流放之罪人。故颈联中,诗人以逐客自命,并非夸张愤怼之辞。此联的出句是承接前面两联并由此转下: 既然自己平生一无所成,而黄州鱼美笋香,身为窜逐之人,在此作一名闲散的“员外”散官(员外,正员之外的官。),又何乐而不为呢?在对句中,更以古今诗人自喻。水曹郎是属于水部的郎官,在以前的诗人中,何逊、张籍以及孟宾于都曾作过水部郎。苏轼借用这种巧合,幽默地说,这种职位好像总是为诗人而设。另外,苏轼本人正是因作诗攻击变法而险遭杀身之祸,最后贬谪黄州。因此,这句自我宽慰的话,不无牢骚之意。“不妨”、“例作”二字,牢骚之中兼带诙谐与放达,很能体现苏轼的个性。
末联则是反话正说,表现出东坡所特有的风格: 如绵里藏针,平和中见锋颖,谈笑诙谐之际,令对手情伪毕露、无地自容。宋朝惯例,官吏俸禄,有相当一部分是用实物折价抵算,个人拿到这些不切于用的实物之后,只好再折价变卖,因此名义薪俸与实际所得常常相去甚远。苏轼作检校官,按规定要用朝廷造酒后废弃的退酒袋子(即压酒囊)折抵薪俸。故这表面是自惭尸位素餐,实际上却是说,贬官到此,今后将会破费朝廷许多抵作俸禄的“压酒囊”,这画龙点睛的一笔,勾勒出一种风趣而带讽刺性的喜剧气氛。这既是诗人苦中作乐的自嘲,也是对朝廷权势者的嘲笑。
这首诗,语言平实清浅,颇具行云流水之势,但其中的情感内涵却非常丰富,它不仅深刻地刻画出苏轼初到黄州时的复杂矛盾的心绪,而且还由这种心理变化体现出苏轼一贯的人生态度。这就是,无论遭到多大的打击和迫害,始终保持自己乐观超旷的胸襟,决不向命运低首屈服,更不为此摇尾乞怜,而是在自然中发现美,在逆境中寻求生活的乐趣,使生命永远充满活力和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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