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舟长堤下,日夕事南征。
往意纷何速,空岩幽自明。
使君怜远客,高会有余情。
酌酒何能饮,去乡怀独惊。
山川随望阔,气候带霜清。
佳境日已去,何时休远行!
---苏 洵
嘉州,治所在今四川乐山。龙岩,《嘉定府志》卷四《山川》:“九龙山,城东北四里,三龟山之右,一名龙岩,一名灵岩,又名龙泓。山上石壁刻石龙九,相传唐朝明皇时所镌,强半磨泐,其存者矫然有势。山最幽邃,号小桃园。”
嘉祐元年(1056),由于文坛领袖欧阳修的推荐和称誉,苏洵名动京师,但求官未遂。第二年四月其妻程氏卒于眉山,苏洵父子匆匆返蜀。直至嘉祐三年十一月朝廷才对欧阳修的举荐作出答复,决定召苏洵试策论于舍人院。苏洵拒不赴试,他在《与梅圣俞书》中说:“仆岂欲试者?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山林之士所轻笑哉!”嘉祐四年六月朝廷召命再下,梅圣俞又寄诗(《题老人泉寄苏明允》)劝其入京,加之二子服母丧期满,苏洵才勉强决定入京。同年十月三苏父子沿岷江、长江舟行南下至江陵,再陆行北上赴京。父子三人一路探幽访胜,“发于咏叹”,共作诗文一百七十三篇,分别编为《南行前集》和《后集》。苏洵南行途中诗,今通行本《嘉祐集》皆失载,宋残本《类编增广老苏先生大全集》载有十余首,此诗是其中的一首。由于苏洵这次入京非常勉强,因此全诗充满了抑郁之情。
诗的前四句写因匆促南行而不能从容欣赏嘉州龙岩风光。“系舟”表明是“舟行适楚”(苏轼《南行前集叙》)。征,远行。南征,沿岷江、长江南行。“日夕事南征”,从早到晚,整天都在忙于南行。“日夕”二字已充满怨气。往意,前行之意,而缀以“纷何速”,特别是缀一“纷”字,进一步抒发了勉强南行的不快之情。“空岩”指嘉州龙岩。“幽自明”的“自”字用得很精,它表明龙岩虽幽静明丽,“号小桃园”,可惜却无人欣赏,只是“自明”而已。前三句是因,后一句是果,遣词造句充满了强烈的感情色彩。
中四句写嘉州知州盛宴招待他们父子,而自己因心情不快,兴致索然。使君,汉代指刺史,汉以后作为对州郡长官的尊称。此指嘉州知州,姓名不详。高会,盛会,指嘉州知州为他们举行的盛大宴会。余情,富有感情。前两句表现了苏洵此时虽为布衣,但社会地位已有显著变化。苏轼《钟子翼哀辞》说,庆历七年(1047),苏洵应制科试不中,到庐山等地游览,“方是时,先君未为时所知,旅游万里,舍者常争席。”这次南行是在嘉祐元年三苏父子名动京师以后,情况大变,沿途都有地方官吏,亲朋好友迎送。除嘉州知州为之“高会”外,过泸州,有老友任遵圣相候,苏轼兄弟都有《泊南井口期任遵圣》诗;经渝州(今四川重庆),有渝州知州张子立“谒我江上”(见苏洵《答张子立见寄》);至丰都(今属四川),有“知县李长官”迎候(见苏洵《题仙都山麓并叙》);苏轼《入峡》诗说:“野宿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至江陵,他们父子更成了王荆州的座上客。可见,“高会有余情”,并不止嘉州一地,它充分说明了苏洵社会地位的提高。但苏洵被雷简夫誉为“王佐才”、“帝王师”(见邵博《闻见后录》卷十五),他本人也自称“有志于当世”(苏洵《上富丞相书》),当然不会满足于虚名。他对朝廷不能破格重用自己深感失望,嘉祐二年返蜀后,已决心不再入京:“自蜀至秦,山行一月;自秦至京师,又沙行数千里。非有名利之所驱,与凡事之不得已者,孰为来哉!洵老矣,恐不能复东。”(《上欧阳内翰第三书》)朝廷召他试策论于舍人院,他更感到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昨为州郡发遣,徒益不乐耳。”(《答雷简夫书》)这就是“酌酒何能饮,去乡怀独惊”的主要原因,也是他整个南行途中情绪低沉的原因。
最后四句是申说前句之意。“山川随望阔”切地,嘉州是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水汇聚之地,冲积成辽阔的平原,苏轼《初发嘉州》诗也有“旷荡造平川”语,因此,这一“阔”字正把握住了嘉州龙岩所见的特征。“气候带霜清”切时,苏洵父子于嘉祐四年十月初启行,正是深秋初冬时节,“霜清”二字准确地交待了时令。“佳境”指故乡山水,苏轼《初发嘉州》诗所谓“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锦水细不见,蛮江(青衣江)清可怜”,正好作这一句的注脚。结句“何时休远行”,更集中抒发了诗人勉强赴京的抑郁之情。苏洵《游陵(今作凌)云寺》诗,描写了凌云大佛的壮观,歌颂了夏禹、李冰治水的功绩,抒发了壮志不酬的苦闷:“今余劫劫(忙碌貌)独何往,愧尔前人空自咍(自嘲)。”他在《和杨节推见赠》中也说:“予懒本不出,苦为人事劫。相将犯苦寒,大雪满马鬣。”南行途中的这些诗句都可与“何时休远行”互证。
这首诗虽题作《游嘉州龙岩》,但并不以写景胜,对龙岩的描写着墨不多,用语也比较抽象;而是以抒情胜,全诗感情沉郁,格调苍凉,集中表现了这位饱经风霜、名满天下而前程渺茫的老人的抑郁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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