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
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
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
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葵烧笋饷春耕。
其二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边委辔听溪声。
散材畏见搜林斧,疲马思闻卷旆钲。
细雨足时茶户喜,乱山深处长官清。
人间歧路知多少? 试向桑田问耦耕。
---苏 轼
神宗熙宁六年(1073)的春天,诗人在杭州通判任上出巡所领各属县。新城在杭州西南,为杭州属县(今浙江富阳县新登镇)。作者自富阳赴新城途中,饱览了秀丽明媚的春光,见到了繁忙的春耕景象,于是用轻松活泼的笔调写下这两首诗,抒写自己的途中见闻和愉快的心情。
第一首主要写景,景中含情;第二首着重抒情,情中有景。
清晨,诗人准备启程了。东风多情,雨声有意。为了诗人旅途顺利,和煦的东风赶来送行,吹散了阴云;淅沥的雨声及时收敛,天空放晴。“檐间积雨”,说明这场春雨下了多日,正当诗人“欲山行”之际,东风吹来,雨过天晴,诗人心中的阴影也一扫而光,难怪他要把东风视为通达人情的老朋友一般了。出远门首先要看天色,既然天公作美,自然就决定了旅途中的愉悦心情。出得门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迷人的晨景: 白色的雾霭笼罩着高高的山顶,仿佛山峰戴了一顶白丝绵制的头巾;一轮朝阳正冉冉升起,远远望去,仿佛树梢上挂着一面又圆又亮的铜钲。穿山越岭,再往前行,一路上更是春光明媚、春意盎然。鲜艳的桃花,矮矮的竹篱,袅娜的垂柳,清澈的小溪,再加上那正在田地里忙于春耕的农民,有物有人,有动有静,有红有绿,构成了一幅画面生动、色调和谐的农家春景图。雨后的山村景色如此清新秀丽,使得诗人出发时的愉悦心情有增无减。因此,从他眼中看到的景物都带上了主观色彩,充满着欢乐和生意。野桃会“含笑”点头,“溪柳”会摇摆起舞,好不快活自在!而诗人想象中的“西崦人家”更是其乐无比: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田间小憩,妇童饷耕;春种秋收,自食其力,不异桃源佳境!这些景致和人物的描写是作者当时欢乐心情的反映,也表现了他厌恶俗务、热爱自然的情趣。
第二首继写山行时的感慨,及将至新城时问路的情形,与第一首词意衔接。
行进在这崎岖漫长的山路上,不禁使诗人联想到人生的旅途同样是这样崎岖而漫长。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有阴风惨雨,也有雨过天晴。应该怎样对待人生?诗人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缰绳,任马儿沿着潺潺的山溪缓缓前行。马背上的诗人低头陷入了沉思。“散材”、“疲马”,都是作者自况。作者是因为在激烈的新、旧党争中,在朝廷无法立脚,才请求外调到杭州任地方官的。“散材”,指无用之才(典出《庄子·逍遥游》),此处为作者自喻。“搜林斧”,喻指深文周纳的党祸。即使任官在外,作者也在担心随时可能飞来的横祸降临,即便是无用之材,也畏见那搜林的利斧。作者对政治斗争、官场角逐感到厌倦,就像那久在沙场冲锋陷阵的战马,早已疲惫不堪,很想听到鸣金收兵的休息讯号。所以,作者对自己目前这样悠然自在的生活感到惬意。他在饱览山光水色之余,想到了前几日霏霏春雨给茶农带来的喜悦,想到了为官清正的友人新城县令晁端友。临近新城,沉思之余,急切间却迷了路。诗的最末两句,就写诗人向田园中农夫问路的情形,同时也暗用《论语·微子》的典故: 两位隐士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命子路向他们问路,二人对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也,岂若从避世之士哉?”诗人以此喻归隐之意。
两首诗以时间先后为序,依原韵自和,描绘“道中”所见所闻所感,格律纯熟,自然贴切,功力深厚。尤其是第一首“野桃”、“溪柳”一联倍受前人激赏,汪师韩以为是“铸语神来”之笔,“常人得之便足以名世”(《苏诗选评笺释》卷二)。其实不仅此联,即如“絮帽”、“铜钲”之比拟恰切,“散材”、“疲马”之颇见性情,不也各有千秋,脍炙人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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