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蜀先主庙》
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故蜀妓,来舞魏宫前。
蜀先主庙,是三国时蜀汉(221—263年)开国皇帝刘备之庙,故址在今四川省奉节县东的白帝山,当年属夔州。刘禹锡曾任夔州刺史,得以睹其庙,而作诗抒情。先主:开国的君主。
古人赞颂刘备的诗文不多。宋代郑獬写过一首《读蜀志》,赞颂刘备的绝句,为后人所称引。刘禹锡这首五律诗,则显得更为深隽精到,能启人心智,激人志气,更有耐人品味的艺术魅力。
诗的1、2句,以豪健之笔,劈空挥洒,把人引进高大壮伟的境界:庙中刘备塑像,仍有当年被人赞为“天下英雄”的卓越气概。千载之下,还呈现令人敬畏的庄严神态!《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先主(刘备)未出时,……曹公(曹操)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刘备)与操耳。本初(袁术的字名)之徒,不足数也!”诗人此处化用史事,浑厚自然,既点示了题目,又焕发了读者的兴奋心理。且为反照结句之寓意,而先蓄积了强烈、充沛的气势。
3、4句,紧承前意,将其“凛然”的“英雄气”具体化、深展化:刘备当年的巨大业绩,是创建蜀国,以图恢复大汉江山,并因此与曹魏、孙吴并列,而形成三国鼎立的局势。这是他的“英雄”本色和令人敬畏的缘由。刘备虽为东汉远支皇族,却自幼家贫,仅以织席、贩履为业,在汉末群雄逐鹿中,他起初力量微弱;曾先后投靠过公孙瓒、陶谦、曹操、袁绍、刘表等人。唯其出身微末,尔后建国成功,方是诗人崇敬追念的对象。诗人以“业复五铢钱”这一具象化的描写,涵盖了刘备胸怀大志的抽象叙述,实在是匠心巨手的妙着。“五铢钱”是一代强君汉武帝,于元狩五年(前118)铸行的钱币,钱面上有“五铢”二字,王莽篡汉后,废止禁用,东汉初年,一代中兴之主光武帝刘秀,又恢复五铢钱。此诗题下作者自注:“汉末童谣:‘黄牛白腹,五铢当复’。”恢复“五铢”钱,体现了社会振兴的人心所向,所以诗人借以巧喻刘备的雄图大业:立志恢复西汉王朝那样全国统一而强盛的大好局面。东汉末年的近二十年间,中国境内豪强混斗,民不聊生,因而百姓渴望国家统一,社会安定。在此特定情势中,三国鼎立正是时代社会发展的必然、而相对合理的现象,是恢复全国统一举措以安定民心的一个必要步骤。因为,曹操曹丕、刘备诸葛亮以及孙权等三国执政者,都曾分别地革除了东汉的若干恶政,各自在国内实行过对社会有益的措施。所以,诗人对“势分三足鼎”之肯定,是明智而有远见的。这一联对仗尤堪吟味:上句写天下大势(“势分三足鼎”),下句言个人志气(“业复五铢钱”),本来相距很远,经诗人以汉代兴衰曲折这历史线索为经纬的巧相绾结,则刘备为兴汉而纵横捭阖的恢宏气度,就凸现眠前,给人以浑然天成的艺术感受。
诗人的高明之处,还在其视野没有局限于刘备个人身上,而是进而从刘备事业之成败得失,升华为对历史规律的严谨思考,这就是颈联(5、6句)之意:刘备因为得到诸葛亮有力辅佐,而开创蜀汉之国,可是所生儿子刘禅,却不像他那样贤明,终于导致蜀汉过早衰亡。诸葛亮早于草庐中,即向刘备正确地指陈天下形势和创业方略,英明地强调要外结孙吴、内修政治、北伐中原、以求统一;后被刘备聘为军师,依其远见卓识和神妙谋略,夺得赤壁大战等多次胜利,得以建立蜀汉政权。刘备死后,诸葛继续呕心沥血地辅佐后主刘禅,直至病逝。史家称赞诸葛所治理的蜀国,在三国中最有条理。可惜,平庸愚弱的刘禅,既在诸葛生前给辅政者造成许多麻烦,更在诸葛死后宠信宦官黄皓,致使朝政日趋腐败,直至葬送刘氏基业。“象贤”,子孙效法先人,如先人之贤。
最后,7、8两句,诗人以低缓深沉的冷色调,勾画了蜀汉灭亡后刘氏的一幕丑剧,而让人叹恨不已:当年供蜀后主淫佚玩耍的歌女舞妓,竟又凄凉地在魏国王宫前,为人献演……历史记载:刘禅降魏后,全家被东迁至魏都洛阳,司马昭在与刘禅宴会时,故意安排蜀汉歌妓表演,是时,“旁人皆为之感怆,而刘禅喜笑自若。”司马昭问他:“颇思蜀否?”刘禅竟回答:“此间乐,不思蜀也。”
全诗在余音悠悠中,启人思考:开头的“英雄”,结末的败类,短短几十年的前后巨大反差,令人不寒而栗!要之,创业难,守成更难!其间最重要的殷鉴,则是:君明臣贤,爱民仁政者,昌!否则,就将成为历史无情嘲弄的对象。刘禹锡以一个明哲的思想家和勇于创新之诗人的双重身份,雄据审视历史的时代制高点,就刘备这一特定对象,提炼出典型事件,镕铸成鲜明形象,既赞扬他开拓进取、重用贤才之长,又揭他欠于教子之短,生动感人地达到其怀古鉴今、警戒世人的艺术目的,使这首诗作,长葆审美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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