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江汉西来)【原文】
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
《江表传》,君休读;狂处士,真堪惜。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不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
【鉴赏】
本篇是宋神宗元丰年间苏轼贬居黄州时期写给友人朱寿昌的。朱寿昌,字康叔,当时任鄂州(治所今武汉市武昌)知州。鄂州同江北的黄州隔江相望,朱寿昌对身处逆境的苏轼时有馈问,两人交谊颇厚。苏轼由于诗文涉及新法,为某些官僚忌恨罗织,被逮入狱,结案后,以罪人身份安置黄州,内心是悲愤不平的。此词以慷慨愤激之调,振笔直书,开怀倾诉,通篇贯注了郁勃不平之气。
开篇由写景引入。长江、汉水自西方奔流直下,汇合于武汉,著名的黄鹤楼在武昌黄鹤山岿然屹立,俯瞰浩瀚的大江。发端两句,大笔勾勒,起势突兀,抓住了当地最有特色的胜景伟观。“蒲萄深碧”,重笔施彩,以酒色形容水色,用李白《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以下“犹自带”三字振起,继续以彩笔为江水染色。李白又有“江带峨眉雪”之句(《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杜甫《登楼》诗云:“锦江春色来天地。”苏轼在此不仅化用前人诗句,不着痕迹,自然入妙,而且用“蒲萄”、“雪浪”、“锦江”、“春色”等富有色彩感的词语,来形容“深碧”的江流,笔饱墨浓,引人入胜。值得注意的是,汹涌深碧的大江,既是友人驻地的胜景,又从四川流来,无形中沾带着词人故乡的某些风情。这就为下文感怀作了有力的铺垫。以下由景到人,一句写对方,一句写自己。朱寿昌曾知阆州,阆州在四川,唐属山南道。《宋史》本传载朱在阆断一疑狱,除暴安良,“郡称为神,蜀人至今传之”,即“南山遗爱守”所指。词中“南山”当是“山南”之误。以对“剑外”,“山南”字面亦胜于“南山”。苏轼蜀人,称朱寿昌亦以其宦蜀之事;自称“剑外思归客”,映带有情。至此又回到眼前,面对此间风物,自会触景兴感,无限惆怅。“对此间”以下,将君、我归拢为一,逼出“殷勤说”三字,双流汇注,水到渠成。
“殷勤说”三字带出整个下片。换头两句,劝友人休读三国江左史乘(《江表传》多记三国吴事迹,原书今已不传,散见于裴松之《三国志》注中),以愤激语调唤起,恰说明感触很深,话题正要转向三国人物。“狂处士”四句,紧承上文,对恃才傲物、招致杀身之祸的祢衡,表示悼惜。祢衡因忠于汉室,曾不受折辱,大骂曹操,曹操不愿承担杀人之名,故意把他遣送给荆州刺史刘表,刘表又把他转送到江夏太守黄祖手下,后被黄祖所杀,葬于汉阳西南沙洲上,因为祢衡曾撰《鹦鹉赋》,有声名,故后人称此洲为鹦鹉洲。“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以萧索之景,寓惋惜之情,意在言外。接着笔锋一转,把讥刺的锋芒朝向了迫害文士的曹操、黄祖。“不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争底事”,即争何事,意谓书生何苦与此辈纠缠,以惹祸招灾。残害人才的曹操、黄祖,虽能称雄一时,不也归于泯灭了吗!这话是有弦外之音的,矛头隐隐指向对他罗织构陷的李定、舒亶一类人物。收尾三句,就眼前指点,转出正意,希望友人超然于风高浪急的政治漩涡之外,寄意于历久不朽的文章事业,撰写出色的作品来追蹑前贤。李白当年游览黄鹤楼,读到崔颢著名的《黄鹤楼》诗,曾有搁笔之叹,后来他写了《登金陵凤凰台》、《鹦鹉洲》等诗,据说都是有意同崔颢竞胜比美的。苏轼借用李白的故事,激励友人写出赶上黄鹤楼诗的名作。这既是勉人,又是作者个人襟怀志趣的流露。结句“黄鹤”与开端“高楼”呼应,拍合上文,以明本旨。
此词上片即地写景,由景到情,下笔关照到友、我两方,至“对此间风物岂无情”,一笔道破。有情就要倾吐、抒发,故由“情”字,导出“说”字。此处“说”含有倾诉、评说之意。下片正是面向友人开怀倾诉,慷慨评说。这种直泻胸臆、谈古论今的写法,容易导致浅露平直、缺乏情韵。但本篇却无此弊。一则,它即景怀古,《江表传》、鹦鹉洲、黄鹤楼云云,处处都联系“此间风物”,即当地的历史遗迹来评人述事,能使眼中景、意中事、胸中情相互契合;再则,它选用内涵丰富、饶有意趣的历史掌故来写怀,藏情于事,耐人咀咏;三则,笔端饱和感情,人们不难从中感到有一种苍凉悲慨、郁愤不平的激情,在字里行间涌流。从格调上说,本篇大异于缠绵惋恻之调,也不同于缥缈轶尘之曲,而以辞气慷慨见长。仿佛西来的江汉碧涛,注入奇峭的山崖峡谷,形成顿挫跌宕、起伏不平之势。这种词格,同苏轼贬斥黄州时那种复杂矛盾无法平静的内心世界是一致的。
字数:1876
作者:刘乃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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