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
(一九一八年四月)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洞庭湘水涨连天,艟艨巨舰直东指。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米。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馀子。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
【题解】
七古,即七言古诗。是律绝形成之前已经出现,且在格律方面无划一规范的诗体。“纵宇一郎”为罗章龙化名。罗章龙1896年生,湖南浏阳人,1915年在长郡中学读书时,见到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签署的“征友启事”与毛泽东相识,二人通信,罗用此化名。1918年4月14日,新民学会成立,毛泽东、蔡和森、罗章龙等13人与会。
就在此时,罗准备东赴日本。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化名写此诗送别。因为在日本发生警察殴打中国学生事件,罗东行未果。罗章龙不久入北京大学,参加发起组织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和共产主义小组,曾任中共北京大学支部书记及中共北方区委委员,被选为中共三届、五届中央委员和四届、六届中共候补委员,几度沉浮,共和国时代曾任湖南大学、湖北大学教授。
【注释】
[衡岳]湖南衡山。自隋开皇九年称南岳,故谓衡岳。
[天马凤凰]指长沙湘江西岸、岳麓山东南的两座小山。
[屈贾]战国时期的屈原与汉代贾谊。
[米]草之实,形如小米。《庄子·秋水》:“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米之在太仓乎?”
[沧海横流]喻形势动荡。《谷梁传序》:“孔子睹沧海之横流,乃喟然而叹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世事纷纭从君理]罗章龙在《回忆新民学会(由湖南到北京)》一文中首次披露此诗时,自感有负故人(毛泽东)厚望,将此句改作“世事纷纭何足理”。后来同意恢复原句。
[日月常新美]《礼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碌碌皆馀子]典出《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馀子碌碌,莫足数也。’”
[平浪宫]指为罗氏饯行之地,位长沙城北。
[崇明对马衣带水]谓中日近邻,一衣带水。崇明,长江口崇明岛,对马,日本对马岛。衣带水,即一衣带水。语出《南史·陈本纪下》,隋将渡江伐陈,文帝谓高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我返自崖君去矣]《庄子·山木》:“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品评】
有朋将远渡东瀛,设宴而饯别,岂可无诗?毛泽东一挥而就,遂有此壮行之章。
诗意如流水,波浪滚滚,本无强行分章分节之必要。若分之,必有见仁见智之别。
开篇两句,“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为空间展示,隐透季节色彩。借此表明送别罗章龙的时间(春天)、地点(长沙)。冬去春来,云开雾散,心情亦是明朗热切的。
从第三句开始,触及被送对象。“少年峥嵘”,是写罗章龙的,“屈贾才”,是比拟罗章龙的。“山川”一句,逆推岁月,将历代湖湘才俊均与“山川奇气”搭上关系。“君行吾为发浩歌”,直接点题,亦开始直抒胸臆。以下诸句,皆扣“浩歌”而低昂。有期许(“鲲鹏击浪”),有祝愿(“巨舰直东指”),有慰勉(“要将宇宙看米”),有夸赞(“世事纷纭从君理”),有嘱咐(“管却自家身与心”),有希望(“胸中日月常新美”),还有对数百年间碌碌诸公的蔑视,而暗含的隐义则是: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名世”者,舍我其谁?
一路“浩歌”,尽真情真谊真语。诗人尚感不足以尽意,故在全诗收尾处直诉“友谊”:“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衣带水”指距离不阻友谊,“濯剑”句则通过勉励的形式将诗人与罗章龙的友谊定格在奋斗救国的层面上。“濯剑”,非“洗剑”、“磨剑”之谓也。后来,毛泽东曾咏叹“安得倚天抽宝剑”,大抵发轫于此。
这首诗,以送别为线索,将“送别语”与“自励语”融汇于一,形成了它坦坦抒情的风格。春天里,阳光下,青年人,一杯酒,千里别,发浩歌,这还有什么隐晦的呢?说于人的话,都是说于己的,这就使送别诗有了自白自诉的仪态。“丈夫”以下八句,皆可视为毛泽东临歧抒怀之章。
又,这首诗多写大物(鲲鹏、巨舰)、大景(沧海、日月)、大情致(发浩歌、看宇宙),此又与诗人眼光、心胸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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