惰性和暴戾降下了治世的帷幕
——李白《古风·其三》
古风·其三
李白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聘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髻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英主与暴君,秦始皇创造了中国皇帝中的两个极端。
十三岁即位,二十二岁亲政,三十八岁统一中国,秦始皇嬴政高擎治世的炬火,把自己的前半生光照得灿烂无比。先世奠定的百年基业,山河四塞的关中之固,以及效命于秦廷的将才谋士,使年轻的嬴政雄心勃勃。当浩荡的战车从高原长驱直下,齐楚燕赵韩魏无法抵御排山倒海的攻势,纷纷被灭,中国历史上长达三百年的分裂局面被大一统的秦王朝取而代之。割据的分封制被废除,三十六郡拼接新的帝国版图;混乱的度量衡和混乱的文字被废除,标准的尺度和俊逸的篆书走进中央集权;一道长城把匈奴挡在了绵延万里之外,一条灵渠又连通了长江与珠江。踌躇满志的秦始皇不无骄傲地欣赏着自己横绝四海、前无古人的杰作,为了代表“水德”承运,为了向天报功告成,他将八十一辆乘舆饰以虎皮,在堂皇威严的巡游中来到泰山。一统天下的无量功德被刻进碑铭。在封禅大典的鼓乐声中,秦始皇透过冕琉俯视率土之滨,怡然自得。
于是,旷世的工程紧紧呼应起旷世功名。“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阿房宫赋》)一座气势磅礴的阿房宫覆压下三百里秦川,被灭六国的妃嫔、媵嫱抖落战争的灰尘,走进中国第一位皇帝为她们设置的辉煌的囚笼。“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阿房宫赋》)秦始皇把马鞭扔进函谷关,在阿房宫的朝歌夜弦中尽情恣肆情欲;与此同时,骊山墓也在紧张施工,高大的夯土下,地宫“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宫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史记·秦始皇本纪》),最后,再以兵马俑摆成空前绝后的阵容捍卫空前绝后的皇陵。秦始皇志得意满,他要地上和地下都喧响他的名字,却全然没注意到在万千刑徒的累累白骨和滴滴血泪中,他已经由横扫六合的英主急转成了凶悍残忍的暴君。
陵墓的修建声势浩大,求仙的脚步同样堂皇。秦始皇企盼自己有一个永远不老的生命,他要在统一六国的伟业中享受千秋。披着玄服的方士大摇大摆走进秦宫,蓬莱三岛永远在诱惑着这位千古一帝。当水银和硝石冶炼金丹,秦始皇把平定天下的长剑继续东指,东方有大海,东方有仙山,数千童男童女被盛妆艳抹,在方士徐福带领下登舟出海,去圆中国始皇帝的一个长生不死的梦。
然而这支浩浩荡荡的求仙船队再也没有走进秦始皇的视野,沙丘的第五次巡游成了企盼长生的皇帝的死亡之旅。秦始皇不会想到,他的第一批随葬品会是腥臭的鲍鱼;不会想到他所设定的驰道会轧进那么深的辙痕,他更不会想到,他妄图传诸千世万世的帝国,仅存在了短短的十五年。“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阿房宫赋》)惰性与暴戾降下了治世的帷幕。公元前207年,鼎盛一时的秦王朝坍塌在摧枯拉朽的农民起义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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