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碎珊瑚,两手空空
——于濆《金谷感怀》
金谷感怀
于濆
黄金骄石崇,与晋争国力。
更欲住人间,一日买不得。
行为忠信主,身是文章宅。
四者俱不闻,空传堕楼客。
在聚财与散财的方式上,石崇都走得很极端。
这是穿行于荆州草泽中的一支响马,杂踏的马蹄铁叩碎驿道的石子,飞溅在钢刀上撞出刺目的火星。西晋初期的夜色流淌着血的声音,身首异处的客商们至死都没弄清在归于一统的开国之年,为什么还有这样一队嚣张的流寇,这队流寇杀人越货的手法是如此利落,当他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席卷财物而去,山林的空气中已经多了一层厚重的血腥。
没有人能想到这队“流寇”的幕后主使会是堂堂荆州刺史。石崇,这位西晋开国元勋之后,在赴任荆州的路上,一边吟风弄月,一边紧握着阴冷的刀子。这位荆州刺史的敛财方式凶狠而直接,他甚至没有耐心等待刺史这个位置可能带来的丰厚贿赂,当一彪人马在灯火通明的府邸前收住缰绳,并将成箱的珠宝玉器平摊在九曲回廊之上,石崇狂笑不已,他在笑一个预言的实现。当年父亲分遗产的时候,所有的兄弟都分而得之,唯独自己两手空空,“此儿虽小,后自能得。”(《晋书·石苞列传》)父亲临终遗言当时颇多劝慰之意,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个预言,当一座雕金饰玉的金谷园出现在洛阳,石崇猛地转身,已经富可敌国。
石崇与王恺斗富的故事被作为史书中最为荒诞的情节广为流传。这位靠杀人越货聚敛起万贯家财的晋初富豪,在挥霍财富方面,同样令人不可思议。当他听说朝中贵戚王恺家用饴糖水涮锅,他马上吩咐家人改用蜡烛生火;王恺用昂贵的紫丝布在自家门口铺出四十里幔帐,石崇则一定要用质地更上乘的绵帛再将幔帐延伸十里。两个富豪的奢侈比拼吹起的是西晋物阜民丰的泡沫,没有人看到这个泡沫随时可能导致一个王朝的破碎,争相观看的官员们看到的只是这个泡沫上炫目的浮华,就连晋武帝也觉得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忙不迭地加入到了比拼的行列中。他特意将宫中珍藏的一株硕大的珊瑚树送给王恺,在他看来,这株珊瑚树必将成为这场游戏最华美的收场。然而,晋武帝失算了,作为游戏的收场,并非色彩斑斓的珊瑚树,而是一支苍黑的铁如意,随着石崇的奋力一击,眼前的珊瑚成为一堆尴尬的齑粉,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更高大更华贵的珊瑚。石崇将自己的名字极尽张扬地书写在每一个珊瑚枝上,在人们惊愕的目光里,晋武帝成为最大的输家。
悲剧由此注定,石崇极端的散财方式招致的是一场不期而至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杀身之祸。朝中新贵孙秀看中了金谷园中最值钱的珍宝——绿珠,一位倾城倾国的娇人,当他向石崇提出索要,这位西晋首富已全无当年赠送珊瑚树的慷慨,他只是从众多姬妾中选了一个敷衍了事。灾祸由此埋下伏笔,高擎杯觥的石崇不会想到,他和他的金谷园会因为一个绿珠玉碎宫倾。当孙秀带着皇帝的旨意再次走进金谷园的时候,金谷园中的一切已经与这位出手阔绰的富豪无关:绿珠坠楼而死,成为一块浸着血丝的玛瑙;万贯家财被收归国库,成为当年晋国最庞大的一笔进账。满心以为最惨会充军边塞的石崇,想都没想过自己的断魂之处竟是苍凉的刑场,一道血光闪过,石崇在世间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来自孙秀和晋武帝得意的笑声。
史载,石崇临刑之日,曾黯然叹曰:“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身处迷局的石崇不可能有答案,在聚财与散财的方式上,石崇都达到了极致,但正是这种极致,招致了最后的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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