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忆江南
宿双林禅院有感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词译
此恨何时已?萦绕于心头的痛,是前生而来的无奈,是生死两茫茫的凄凉。
为何依旧不能忘记,夕阳西下后蓦然的回首?为何仍然记起,如梦似梦里,伊人端坐画眉的样子?何不喝了孟婆汤?何不从此萧郎是路人?
忘记霓裳舞,忘记琵琶弦,把前尘往事里的久远的感动,尽力地忘记掉。可梦寐思之,琵琶弦上,还在空寂的房间里说着相思。
相思的缘,仍在这样的月夜里,引了柔肠千转,惹了灯花同落。衣上泪痕,诗里字,点点行,总是相思意。
心记得那久远的微笑,那含泪的别离里是不能忘记的永远。情在不能醒。索性多情,索性多情。
评析
这是一篇悲悼卢氏的悼亡词。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去世后,直到康熙十七年七月才葬于皂荚屯纳兰祖坟,其间灵柩暂置于双林寺禅院一年有余。容若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不时入双林寺守灵,写下了多首悼亡词,除这篇外,还有《忆江南》(挑灯坐)、《寻芳草·萧寺记梦》、《青衫湿·悼亡》和《清平乐》(麝烟深漾)。此阕《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哀感凄绝,词人心灰意冷之情,历历溢于言表。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劈头就表述心曲:如今已是心如死灰,除了蓄发之外,似乎与僧人无异了。“有发未全僧”,出自陆游《衰病有感》“在家元是客,有发亦如僧”。陆放翁是国仇家恨,郁郁于心,千回百折,遂有万事聚灰之感,所以是“有发亦如僧”;容若纵然槁木死灰,然而仍是不能忘情于卢氏,所以是“未全僧”。但何以如此呢?“风雨消磨生死别”,只缘与所爱者作了“生死别”,而风雨凄厉,无情地消磨着伤心的岁月。如今,昔欢成非,似曾相识的也只有这盏孤灯,相伴在凄苦的夜晚。“似曾相识只孤檠”,这句不禁让人想到白居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然而乐天罹厄贬官,还可以听琵琶曲暗抒幽怀,与琵琶女互相同情,互诉衷肠,然而容若只今唯有独对“只孤檠”,可以从中找寻几许旧日踪迹,却始终不能从痛苦中解脱。“情在不能醒”,一句于执迷中道破天机:不是不想自拔,而是人在情中,“心似千丝网,中有千千结”,不能由己。
卢氏的确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然而事实竟又是如此残忍冷酷地摆在他面前。“摇落后,清吹那堪听”,她的逝去像花朵一样凋零,夜间在她灵前的奏乐声,凄清难以听闻。“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淅沥的风雨中,寂寂的金井旁,梧桐树叶,怅然飘落满地;好不容易风声初定,寺庙凄冷清凉的钟声复又敲响,于是薄福之人叫来僧侣,让他们念经以超度妻子的亡魂……“薄福荐倾城”,凄艳至极,沉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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