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词译
你听,你听,谁在历史深处轻声哼起了《葬花吟》?
雨声淅淅沥沥,打着李易安眼眸里栽种的那株芭蕉。我悄悄地打开心窗,那些我们曾经一一命名的青鸟,飞向了一把把铜锁。我等你敲门。所有的门,所有的灯都在等。火焰还没有熄灭,我的眼睛始终在点燃着它。
千山万水,天下的风景都在这里。其实我知道自己为何这样伤心。只是无奈。无奈。我是一只华丽的酒杯,你是我的酒,我的河流,却已经干涸,不知流向何处。而桃花,依旧笑着春风。而我,再也不是你的良药,再也不能进入你的梦。
评析
究竟是谁在静寂的夜里翻唱着凄切悲凉的乐府旧曲?此时此刻,一灯荧荧如豆,四壁默默昏黄,词人茕茕孑立,落寞清寂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一段段伤心的往事。萧萧的风声随之伴和,那是李煜悲歌的惆怅;雨声亦复萧萧,那是苏东坡悼亡的感伤。如斯风雨之夜,词人唯有孤灯相映,独自听了一夜的雨,眼见灯芯燃尽、散作灯花。一“瘦”字,仿佛让人寻觅到李易安那比黄花还瘦的身影;一“又”字,表明了夜不成眠已不止一日,这愁情的沉重,怎堪言说?
那么,词人为何连连彻夜难眠呢?是身世遭遇的感慨?是理想失落的悲愁?抑或是触物思人的感伤?
词人的回答是:“不知何事萦怀抱。”原来这一怀凄婉,却是情发无端,是一种对社会、人生朦胧而迷惘的体验和追问。因为无法命名,所以词人清醒时百无聊赖,即使藉酒沉醉也难遣满怀愁情。
那无论是清醒或是沉醉,都难以逃避的苦闷究竟何为呢?追问到底,倏然笔锋一转,荡出一句“梦也何曾到谢桥”,于是所思之人呼之欲出,跃然纸上,读者便可豁然明白,此词当是一篇思念之词。因为所谓“谢桥”,代指谢娘所在之地。谢娘者,于唐宋诗词通常泛指所恋之美人。在此处,词人重新翻用了北宋晏几道的名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于晏几道,虽身陷俗尘,但是灵魂终究是自由的,如同晴空之羽,可以飘然入梦,在梦中与心爱之人相会。然于纳兰更多的是绝望:纵能入梦,果真能如愿到访谢桥,重与离人相聚吗?
尽管思念热烈如火,可是梦境终究不能随心所欲地掌控的。记得在《红楼梦》第一百零九回中,宝玉在黛玉死后日夜悬念,然而黛玉芳魂竟不入梦,于是宝玉慨然叹曰:“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这句诗可视为“梦也何曾到谢桥”的另一注脚。或许所恋之人,今生不复相见,后约无期,而连魂梦也未可重逢,致使词人不由自主地向小晏抗辩,以冰雪般的声音幽幽地质疑:天若有情,又怎会让人欲梦也无缘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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