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温庭筠
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温庭筠是第一个专力从事词体创作的文人,也是奠定词的传统作风的作家。最能代表温词特色的是客观描写种种精美意象而无层次脉络可循的一类词作;俞平伯先生云:“飞卿之词,每见取可以调和的诸印象而杂置一处。听其自然融合。在读者心眼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必问其脉络神理如何,而脉络神理按之则俨然自在。”(《读词偶得》)〔菩萨蛮〕便是典型的例子。
全词“自室内之‘玻璃枕’、‘鸳鸯锦’,突接室外之‘江上’、‘雁飞’,又突接‘藕丝’、‘人胜’等对服饰之形容,且所用之‘隔香红’、‘头上风’等句法,亦全不属理性之叙述。……这是最能代表飞卿特色的作品,但也是最不易为读者所了解和接受的作品。”(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虽然如此,我们只要将此词与作者相同性质的作品参阅,还是不难理会词的含意。
词的开始二句,就用种种精美名物夸饰地描绘女主人公的居处的雅洁,构成明净的境界。颇类李商隐“水精簟上琥珀枕”的诗句。而女主人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做着香甜的好梦。锦衾玉枕的“暖香”乃是催人入梦的条件,故用一“惹”字(王维“杨花惹春暮”、李贺“古竹老梢惹碧云”等诗句可参),此下二句“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继上句写出女主人公在明净雅洁的卧榻上做的一个清丽的梦。“江柳”使人联想到离别,而“飞雁”使人联想到行役。这里暗示了女主人公独处的现状和曾经经历过离别的事情。对全词主旨也有微挑的作用。
最不好解的是下片,似乎全是女主人公服饰的客观描绘,她穿着浅淡的藕丝色(透明水红色),古诗词中写女人穿着藕丝色衣裳的很多,如作者〔归国谣〕:“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包染。”),头戴剪彩的“人胜”(“参差剪”是形容人胜首饰剪得精巧、轮廓分明),两鬓分簪红花(故称“隔”),头上玉钗颤袅(“风”读如动词)。这样工笔重彩的摹描人物,到底有何用意呢?前一首〔菩萨蛮〕虽致力描写女子晨妆意态,到底还有“双双金鹧鸪”一句暗示其心情,此词则几乎无迹可求。其实,若与同调写法相近词比勘,不难得其仿佛。如“宝函钿雀金鸂鶒”一首,便可与此词对读:
宝函钿雀金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始二句写女子居所华美,次二句写驿桥杨柳春色,与此词上片绝类。用意亦同。不同在于下片较重主观情绪的抒写,此词则重人物外表装束的客观描写。但异中亦有同,那就是“鸾镜与花枝”句,仍然是写女子对镜严妆。表面看来她打扮得非常济楚,但妆成谁看呢?其间又不免流露出一种孤寂与失意的情绪。其实温庭筠〔菩萨蛮〕十余首,类此写法者甚多,即上片多从环境入手,下片归结到情绪,时有明点,如“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等等。“水晶帘里”一词虽只写女子晨妆不及点明心情,却是可以作类推的。
由于温庭筠〔菩萨蛮〕词注重以精美意象寄托人物情绪,又多少织入作者的某些身世之感,暗合于比兴传统。故后世如张惠言等人,认为可与《离骚》比美。评价固然过当,但就温词的手法对传统婉约词风形成所作的贡献,应予充分肯定,不宜以其注重形式而一笔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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