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暮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是一首早期的边塞诗。全诗共六章,每章八句,比较完整地展现了征人由久戍不归及归时痛定思痛的感情历程。
从结构上看,这首诗可以分成三个部分。前三章主要表现久戍思归之情;继二章写军旅生活;末章是全诗结穴所在,写戍卒在得归时转觉感伤。
前三章采用叠咏的形式,写战争间歇时,戍卒难以遏止的思乡情绪。各章首二句叠咏,“采薇”即采集野豌豆苗,在粮草不续时,士兵只好以此充饥。这样,全诗一开篇就展示出一幅凄凉的戍边生活画面。三章在叠咏的同时,情景亦有递进。薇由作,而柔而刚,时序也经历了从春到秋的变化,一年将尽,仍然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年关将近,还回不了家;是匈奴害得他们有家难回,不得安宁。第二章进而说到归思难收,忧心似焚,而且饥渴难忍。军队驻地没个一定,连捎个家信也不可能。第三章写眼见小阳春(阳月即十月)了,回家还没个指望,戍卒积忧成疾。通过反复咏唱,抒情渐次深入。
四五两章衔接,写战斗激烈时,戍卒没有功夫想家。“彼尔维何”二句起兴,写将军乘坐的战车之威风,两章多次出现“四牡”的形象,写得雄纠纠气昂昂的,于中可见军容严整,及将士忠勇报国的豪情。客观上也表现出乘坐战车的将军与徒步奔驰的战士,到底还有苦乐的差别。战马随时在辕(既驾),战士则是弓箭随时在身(鱼服是绘有鱼纹的箭袋),他们一个月中就有多次接仗(捷),所以无法定居。战士须随时须加强警戒,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凶顽的匈奴,军情十分紧急(孔棘)。在战斗紧张的时刻,在战车后奔跑时刻,靠着车厢躲避飞矢的时刻,是没有功夫去想家的。然而,枕戈待旦时,则一定会祈愿和平的实现与亲人的团聚。
末章写戍卒终于生还,一路上悲喜交集的情态。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回乡的愿望终于实现,照说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诗人却偏写归途遇上风雪交加的天气,和一路上又饥又渴的情景,还让他回忆起从军时那个春天一路杨柳依依的景色,以及由此产生的感伤,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首先,从军是在春天,而且是从南方出发的,自然会看到“杨柳依依”的情景;还乡则遇上冬天,而且是从北方出发的,自然就遇上“雨雪霏霏”的天气。这里有季节的差异,也有地理的差异。这种差异无疑将引起对故乡殷切的思念,即归心似箭的心情。从军时虽一路“杨柳依依”,然而却是远离故乡,死生未卜;眼前虽然“雨雪霏霏”,又饥又渴又冻,毕竟绝处逢生。所以戍卒还是感到幸运的。王夫之评这四句是“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也就是说,杨柳依依中的悲哀,更见得悲哀;雨雪纷纷中欣喜,更见得欣喜。这是反衬修辞的妙用。同时这里不止是欣喜,还包含有感伤情绪,也就是通常所谓“痛定思痛”的情绪。多年的出生入死,同伴的凋零,够生还者一路上回味。再说,家中的情况还是一个未知数。汉乐府:“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唐诗《河湟旧卒》:“少年随将讨河湟,头白时清返故乡。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诗中戍卒的明天难保不是这个样子。总之,诗中人庆幸之馀,心里也在打鼓。
此诗写法与《氓》相近,前五章出以归途的回忆,有助于表现痛定思痛的心情。读罢此诗,读者仿佛看见诗中主人公慢腾腾地走向画面深处,走向雨雪浓重的远方,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一声幽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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