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孙培人
在那些不幸的日子,我听见一个声音,我听见:“我将使他们——使这些人缩小,我将使他们缩小,而他们已经缩小了,虽然他们还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将使他们缩到这样的小,以致没有、方法可以区分男人和女人,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以前的那个样子了,但是,由于他们的器官还知道如何相互渗透,他们还自以为他们是各不相同的,一个是这,另一个是那。但是我将使他们受到这样多的苦,以致不再有能算数的器官。我将只给他们留下骨骼,他们骨骼的单线条——使他们的不幸有所依附。他们跑得够了!他们为何还需要腿呢?缩小吧,他们的活动,缩小吧!而这样将更好。有如公园里的塑像,无论发生什么,它都只有一个姿势,所以我将把他们变成石头;但是小些,更小些。”
那个声音,我听见它,我颤栗,但并不那么厉害,因为我赞赏它——由于它那阴暗的决心和那巨大的显然是疯狂的计划。那个声音只是一百种其它声音中的一种,从上到下充满了大气,充满了东方和西方,而一切都是侵袭的,恶劣的,可恨的,给人类预示了不祥的未来。
但是人类,在这儿发狂、在那儿又十分安静的人类,反映和盘算着防止那可能会发生的大灾难,而他已经准备好了,虽然一般地他似乎——更确切地说——显得空虚和被围捕着。
他,一块小石子也会使他踬跌,却已经走了两万年——当我听见那存心使他畏惧的憎恨和威胁的声音的时候。
(罗洛译)
(法国)米肖
米肖把诗的功能称为“驱魔”。他认为这是“被囚禁者”唯一能做的事、唯一能写出的真诗。所谓“驱魔”就是把“无限的强烈和文字敲击结合起来直插入伤痛与思念的中心,致使那逐渐消融的‘恶’被一种轻盈而魔媚的园体所取代”。(转引自:《外国文学研究》1982年第4期)诗人认为:由于人处于一种被异化状态中,现实生活就是压迫、扭曲人类的强大而丑恶的“魔”,只有设法以某种精神产物来抚慰受伤的心灵,在某种境界中得到心理平衡。米肖说只有诗人才具备这个功能。这首散文诗就是诗人绝妙的“驱魔”之作。
这是一篇奇特、可怕的诗章。诗中的三个形象:我、声音与人类共处于一个超时空、超自然关系中,联结三者的,是作者对人类的思考,是作者强烈的情感,以及一种极深极浓的幽默。正是在三个形象之间非现实(不合逻辑、不符历史、亦不成情节)的关系所造成的跨度、跳跃与断层中,蕴含并喷发着作者的思考与情感。当一个可怕的声音宣布人类要被缩小:他将丧失个性、失去性别、将被数不胜数的苦难而弄得浑浑噩噩如白痴一般的时候,曾经是万物的尺度(古希腊哲人宣称“人是万物的尺度”),曾身为巨人(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者们自身及其作品里的形象)、曾涌现出许多伟大思想家、科学家与诗人的西方人群,将会如何地惨痛!将是如何地颤抖!
然而“我”——并非诗人自己,而是诗人此时此刻神游于想像的幻境中的思绪——竟然还赞赏它,赞赏这如同人类末日之雷霆那样可怖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呢?起码它在无数同样宣布或导致人类不幸的声音中还能显出“阴暗”,还有着“巨大的”“疯狂的”计划;而且,反正人类未来是悲剧,不管你是赞美还是发抖。
可是人类居然还要生存下去!虽然他已经是那样渺小无力:“一块小石子也会使他踬跌”,如同被猎人追捕的小兽;而且他从来、也永远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人类一直在这种状态下生存着,在威胁与憎恨中。
当我们在这首奇幻、古怪的散文里感受米肖对人类的爱与恨、对现实与超现实的理想——一种形而上学的境界的憎恶与向往的时候,(它们形成了诗内在的节奏),当我们听到直刻入字里行间的惨痛的笑声时,我们就完全地理解这首诗了,因为我们和诗人的心相通了,当然,我们完全不必与他的心相同。因为他的心声是一种绝望:《声音》就是一曲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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