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放鸣
象老尼一般黄昏
又从苍古的修道院
暗淡地迟迟地行近了。
艳装的夕照
依然闪着他最后的金光;
锦衾的晚霞
也一样的泛着他临睡的醉容。
听——听!
熙和的百鸟
又奏起雄浑的凯旋曲来了:
“我们从渊默的黑暗里
唱着胜利之歌醒来的,
又唱着胜利之歌
到渊默的黑暗里安息去了。”
梁宗岱
初读此诗,似有几分触动,然具体感受既丰富又朦胧。反复吟哦,方能体味到在看似寻常的审美意象中竟然蕴含着强烈的艺术冲击力。一旦了悟于心,便又久久地陶醉于诗人审美创造的魅力之中。
晴空夕照、彩霞满天、黄昏降临,这些在我们的生活经验中久已司空见惯的自然景观一旦被诗人的生花妙笔巧加点染,作为诗歌的审美意象而出现,便组合成了静穆空明、令人神往的太空景观。显然,诗人对日暮黄昏——由光明转向黑暗的临界点是感触尤深的,所以他选择了这一昼夜交替中最富于变化的顷刻来表现太空景观的奥妙无穷。在诗人的笔下,“艳装的夕照”作为光明的使者在最后一次闪烁着那令人依恋的熠熠之光;“锦衾的晚霞”虽然有着瑰丽的色彩和奇妙的图案,但它展示的毕竟只是“临睡的醉容”而难以青春永驻——这一切都使得渴求生命活力的诗人充满依恋与惆怅的意绪。然而,他所面临的更为现实的情景是“象老尼一般”的黄昏在“暗淡地迟迟地”同时又刻不容缓地降临了。在诗人的感觉中,这黄昏的景观是从“苍古的修道院”来的,因而它仿佛充溢着对青春的生命活力的压抑,它要求亢奋跃动的生命活力复归平静。由此看来,由黄昏、夕照、晚霞等代表性事物构成的太空景观既体现了昼与夜、光明与黑暗的临界转换,又传达出诗人内心世界中从热烈到沉静、从亢奋到舒缓的情绪交替。因此,这三个审美意象的巧妙组合构成了丰富的意蕴,开拓了诗的表现空间。
上述诗歌意蕴在本诗的后一部分表现得较为清晰。那百鸟鸣啭所奏起的“凯旋曲”便直接交代出大自然的生灵是如何将自身的生命节律应合着天体运动的自然节律而求得和谐的:它们伴随着由黑暗向光明的转换而从沉静转向欢愉,同样,也伴随着由白昼到黑夜的更替而返归安息,去蓄积新的生机。这实质上直白无误地揭示了人的生命节律与环境的自然节律的对应关系,表现了诗人更深层的哲思——追寻自然与人的完美融合。诗人用短小的诗章传达出对人与自然的内在联系的深切感受,在追求人与自然的统一中讴歌青春的生命活力。显然,在诗情画意之中熔铸进深沉的哲思,并且使两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这正是诗人的审美眼光和艺术功力的过人之处。
就艺术表现特点而言,本诗亦有值得称道之处。首先是诗人善于选择富于表现力的词语来构成生动的审美意象,使之具有既隐约朦胧又耐人寻味的诗歌意蕴。譬如用“老尼”从“苍古的修道院”蹒跚而来的具体形象来表现黄昏的降临就相当精采传神,给人以复杂的感触。又如诗人对“夕照”、“晚霞”也加以拟人化,既生动贴切地概括出描写对象的特点,又传达出诗人的眷恋惆怅之情。其次,在全诗静穆空明的基调之下,诗人还注意到了沉静与欢愉、静态与动态的相互烘托。本诗的前后两部分既表现出主体情绪上沉静与欢愉的对比,也显示了描写对象上静态与动态的映照。这就在诗歌的结构和表现方式上也表现出抑扬张弛的节奏变化,而这种变化恰恰应合着诗中表现的自然节律和生命节律,使全诗的表现内容与形式特征真正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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