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建国
温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
欧战,雨,加农炮,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遛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点钟自证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飘起来的谣言之必要。旋转玻璃门
之必要。盘尼西林之必要。暗杀之必要。晚报之必要
穿法兰绒长裤之必要。马票之必要
姑母遗产继承之必要
阳台、海、微笑之必要
懒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为一条河总得继续流下去的
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痖弦
由农业文明到工业文明乃至信息时代,农村恬静画面被高速汽车的意象代替了,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无暇寻找一个个偶发事件背后的必然性链条,世界显得无秩、杂乱、乃至荒诞,面对这一切,人们不可理喻,感到自身的渺小并遁入宿命的阴影,这便是本诗传达给我们的意念。
这首诗表现手法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意象的重叠。繁复缤纷、杂乱无章的意象群如同不断变向的旋转风挟带的污水秽物劈头盖脑一古脑地灌顶而下,身处“荒原”之中无助的我们虽讨厌、恶心,但却无处逃遁。这一个个并无因果必然联系、互不相关的意象,被强行纳入一个有秩的结构之中,这便是诗人潜意识的心理层面。荒诞吗?是的,然而它只不过是荒诞的生活的再现和强化,这种对生活的“疏离”和“陌生化”的效果,使本来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我们更感震惊,感到无助、无可奈何,感到在宿命的阴影中无望的挣扎和痛苦的扭曲。我们在阅读这一类意象重叠的诗时,是大可不必纠缠于每个意象单元的微言大义的,如同我们从繁华的街市回到属于自己的蜗居斗室,我们脑中留下的是一张印象派的绘画:街市上涌动的小汽车和一张张具体的脸庞消失了,代之的是一个个做无秩运动的小黑点。
本诗还采用复沓的句式,十九个“必要”是冥冥之中的谶语,是宇宙心灵深处的仙乐,是对生活本质的可怕的穿透:既然生活的一切都是“必要”的、合理的、自然而然的,又都是无意义的、无价值判断的,那么,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又何在呢?自欺的薄纸一经诗人捅破,人类便最后被逼入难堪的境地了。然而,诗人觉得还不尽兴,它还要玩味痛苦似地重复他残酷的发现。单调的、枯燥的、令人窒闷的“必要”的反复回环,给这首诗定下了安天乐命的表象与骨子里的悲观无望的基调,这也正是作者心目中生活的基调吧!
本诗还用比照的手法,藉感觉的反差造成作品的张力和飞动之势。“欧战”、“加农炮”、证券交易所的“谣言”、“暗杀”、“马票”……大都市的一切罪恶都是“必要”的,因为它们也是生活本身,这是荒诞世界中人类为自保而滋生的荒诞意识。“温柔”、“肯定”、“木樨花”、“阳台”、“海”、“微笑”……也是必要的,但这并不能说明是作者在“荒原”中对美和永恒的期待与追求,“观音在远远的山上”,作者心中是悲欢的、无望的,正如剧毒的“罂粟在罂粟的田里”一样自然而然,作者对“温柔”、“微笑”也是漠然的、无动于衷的。在此,在作者的心目中,“观音”与“罂粟”是一样的了,那么,看女人、“散步”、“遛狗”、品薄荷茶……一切无聊之举都便无可厚非的了,因为这就是生活。生活既是一条河,那就命定地要流下去,流下去,而别问这样流下去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因为“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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