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枫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
这是马致远小令中最著名的一支。作者怀着浓烈的客愁心理注视自然万物,在秋风吹落夕阳的怅惘里,透视天地大化,同时也准确委婉地传递了自身难以言传又绵延无界的感情世界——旅人飘泊的心境。
作品前三句,以九个并列的实词,绾九种不同而富有特色的景物于一画中,渲染出一派晚秋凄寂萧瑟的氛围,含蓄地烘托出旅愁。首句三景并置,巧妙绘出一抹秋暮郊野“枯树枯藤栖暮鸦”的自然景色,一种疏旷寒凉,凋弊冷落的澹泊而绝不激动的境界:那秋风中失落生命之绿的枯藤是落寞的;那寂静中年轻后又凋零的老树是落寞的;那慵懒夕照里欲睡非睡的昏鸦是落寞的……“不敛天物之荣凋,以益己之悲愉”(王夫之),则此人此心,又该作何喟叹呢?细品此境,我们不是宛然可感诗人对于寂寞孤独的咀嚼和旅人的怅惘么?“小桥流水人家”,画幅兀转,由空旷入清幽,由沉寂入闲适。乡野小户,风光别致,恰似蒙太奇的分割与组合,与前句造成景象的撞击和迅变。“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秦观),在景观上,是完整的寂静环境之延续,在心态上,由闲适反衬愁肠,是旅人颠沛流离中对宁馨家园的渴念。故土渺远,怅无归日,客愁深深,尽在不言中!“古道西风瘦马”,境头切入旅途。“瘦马”,借马之疲弱,状人之劳困,隐然一征辔行者,呼之欲出。句中三物,古道悠悠,西风寒凉,瘦马蹒跚,各成独具意义的整体,并无递进关系,但在诗境中,经并列组合,却成心境的投影,旅愁的递进了!向晚旷野,昏暗中迢遥的古道,寂静中孤独的马蹄、寥落中忧郁的西风,都和旅人的心理有了内在的同形同构的关系。是天涯客稔熟的景致,是凄凉失落的意象,它吞噬着英雄业绩、历史辉光,使人从内向的默省中体味愈益深厚的旅愁。
上述高容量地饱孕了旅愁的三组景,九个意象,既是正常透视可感知的,又是按心理时空组合的,“枯藤”句,象征了行者的失落感、孤独感;“小桥”句,以意象的转换,暗示了行者的乡愁感、寄托感;“古道”句,则牵惹着行者的飘泊感,跋涉感。纷纭意象的转换、并列、交汇、剪接,词与词间忽略外在语法逻辑而突出内在意象逻辑的等同组合状态和超强的密度张力,使全诗㳽漫着一种广阔的客愁内涵和悲剧气氛。
“夕阳西下”,写景融情,承上启下,加深愁肠百结。残辉如血,气象混沌,在此境界里,诗心全然受动。末句“断肠人在天涯”,直抒块垒,牵动全曲,使前诸景物,句句系情,字字染愁。古道昏鸦,周遭萧疏,日已迫瞑,时与乖违,念小桥人家,皆非我所,叹踯躅苦游,前路苍茫,寓形宇内,乃人生之大哀矣!全诗至此情思大恸,直抒愁肠,情极而化,为“天涯”塑像。从构图上看,篇终接混茫,没有来势,没有去向,妙在从有限的空间造型中脱卸,获得阔大的心灵空间,可生无穷之情,而情了无寄,最是愁极处。从意境上看,凝神眺望古道夕阳,愁心涌动,生命已然跃出狭小自我,随落霞流走无穷大化:自然皆纳我愁,我与自然同一,互为吞吐,思与境谐,物我两冥。从造形上看,独立夕辉,线条简约,视感极强,如立体雕塑,在自然、历史、现实、心灵的焦点上,印证着行者深永的旅愁。
这首小令,语句甚少而包容甚远,风格含蓄,情景相生。用词凝炼,音节和谐,具有传诵不衰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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