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钩满。
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
——《凤衔杯》
瑶卿这名字,很是引人遐想。
西王母的居住地就叫瑶池。她的女儿名叫瑶姬。可见这名字有几分仙气。琼瑶碧玉,卿卿我我。一声声,轻轻唤,温玉在口,晶莹香甜。
瑶卿不仅生得美,名字美,更重要的是还会赋诗著文,翰墨丹青。这一点柳永很是看重,视她为红颜知己。
瑶卿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柳永寄来了小诗长简,心心念念,见信如晤。“染翰”,翰是翰墨之义,指染翰成诗,即写字作诗,“想初襞苔笺”,襞,本义为折叠衣物,这里是指剪裁折叠信笺。苔笺,是一种用苔纸制成的小笺,多用来写诗。
瑶卿的书简给他带来了一种美妙温馨的气息。他想象着,猜测着,她是怎样将这些信笺裁开,又是怎样将这些信笺折叠。他沉迷于这样猜想,并在猜想的过程中感受到幸福。
“旋挥翠管红窗畔”,翠管,毛笔笔管多用翠竹制成,故称翠管。她裁好了纸,就坐到她的小轩窗下,准备给他写信。窗外一帘风月,桌上一砚相思。纤纤指执翠玉管,这是一场纸上的舞蹈,舞给他看,一撇一捺都是情意。
“渐玉箸、银钩满”,玉箸,银钩,都是指写得很漂亮的书法文字。柳永对这份远道而来的礼物格外珍爱。他精心装裱,用犀角做轴,以锦为囊,将诗简珍藏于书房之中,时常吟咏欣赏,喜爱不已。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嫌不够。这分明是珠玉珍宝啊。于是,他把这诗简带在身上,捂在怀里,揣在袖中。见其字如晤其人。她那千娇百媚的美貌、锦心绣口的才气和淡淡书卷气质,让他迷恋怀想,深情而甜蜜。
这首词写得好,很是清雅流畅。被人评为:“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
柳永给歌伎舞女写词,情感无不真挚恳切。他对她们爱怜有加。遥远的距离,有时也让这种情感来得更为珍贵。柳永词里写尽了柳腰莲步的善舞女,也写尽了感情里的香艳与凄清,他却是第一次对一位女子有这样的情绪,如初涉情爱的少年儿郎,字里行间有掩不住的欣悦。从柳永这首词来看,他对瑶卿更是十分看重。
毕竟美丽的女子让人喜欢,美丽而有才的女子更让人格外青睐。何况这位才女格外喜爱柳永的词,更爱慕他的才气:
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珠箔微褰。罗绮丛中,偶认旧识婵娟。翠眉开、娇横远岫,绿鬓亸、浓染春烟。忆情牵。粉墙曾恁,窥宋三年。
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按新声、珠喉渐稳,想旧意、波脸增妍。苦留连。凤衾鸳枕,忍负良天。
——《玉蝴蝶》
就是这位曾经在平康坊巷的一次歌舞宴席上与柳永无意间重逢的旧识,一位娇美多才、美如婵娟的歌女,黛眉如一抹远山,秀发如春日云烟。她对柳永暗递秋波,如那爱慕宋玉的东邻之女。起初有些犹豫徘徊,终于鼓起勇气手持纸笔,含笑婷婷立于席桌前,向柳永索要新创作的词。她照着新词动情地歌唱起来,歌声如珠落玉盘般动听。此时的她脸现红晕,娇艳如花,沉醉在美好的意境中。她懂得他的词,更懂得他的心。她是他永远的知音。
她莫非就是这位才女瑶卿?这位堪称知己的才女瑶卿,与柳永频频传书:
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奈独自、慵抬眼。
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更时展丹青,强拈书信频频看。又争似、亲相见。
——《凤衔杯》
后悔辜负了当初深切的愿望。经过多年,两人都有愁怨郁结在心中。任凭吴越的山水,仿佛屏风上的画一样美丽还可以游玩。奈何独自一人,慵懒抬眼去欣赏。
看春天的美景,听歌舞表演。只图欢笑,反而更加悲痛。更时常展开画像,勤勉地频频看书信。又怎似亲身相见。
词中有“经年价、两成幽怨”句,说明此词当作于柳永离京第二年。“越水吴山”说明柳永远游之地是苏杭。可知此词乃柳永客居苏杭之作。
当初与所爱之人离别,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厚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时光飞逝,纵然一个心愿深深,一个旧情萦绕,相见却遥遥无期。
词人试图在山水管弦中寻求欢笑,谁知这种努力反而增添了忧思。万般无奈,只好展开那丹青绘就的美人画像细细观看,再把她寄来的书信一遍遍地读了。“时展丹青”、“强拈书信”的动作细节生动传神,表现了词人的相思愁苦和内心挣扎。
当然,“又争似、亲相见”,但是,丹青可绘出她的肖像,笔墨固然可以传情,终究比不上“亲相见”。
这位能书善画的女子又是谁呢?必定就是那能染翰墨的女才子瑶卿。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鹢、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柳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夜半乐》
正值严冬,阴云遮蔽着天空,天地间一片黯淡。柳永乘坐一叶小小扁舟,乘兴离开了沙洲的江岸。
越过万道深壑千道高岩,进入若耶溪水湾,狂涛渐渐将要平息下去,山风却又突然刮起了风来,听到商贾旅客互相呼唤。一片征帆高悬航船浮游、轻轻悠悠地驶过了南岸。
放眼望去远处酒旗晃动,一座烟笼村落霜花斑斑。夕阳残照渔人敲响船舷。枯败的荷花都纷纷零落,晚霞透过杨柳忽掩忽现。岸边三三两两浣纱姑娘,躲避着游客羞涩地笑语。
到了这遥远的异乡,方才想轻易被离弃的那深闺绣阁中的佳人。如今自己像流浪漂泊的浮萍,难寻立身之处。可叹当初相约的誓言,虽是离别时反复叮咛却根本无法实现。只恨这年岁将晚,归期受阻,空留下一腔惨淡的离情别绪。只能在模糊泪眼中远望通往京都的道路。耳畔只听得远远传来孤雁的啼叫呼唤,眼中只见得暮色里那山高水长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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