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无弦琴”的由来
艺术的灵境与哲理的沉思
——陶渊明的“无弦琴”及其音乐世界
范子烨
陶渊明“无弦琴”的故事是尽人皆知的,历代的文人墨客大都津津乐道,视为风雅之举,脱俗之行。历代文人对“无弦琴”的述说固然有其积极的意义,对现代型的学术研究亦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文人之学,不同于学者之学。“陶渊明不仅是诗人,也是哲人,具有深刻的哲学思考,这使他卓然于其他一般诗人之上。也许因为后来他诗名太盛,反而把他的哲人光辉掩埋了。”其实同时被掩埋的还有陶渊明的爱乐精神以及体现这种精神的“无弦琴”所蕴涵的深刻哲理。吕思勉说:“诗歌之体,恒随音乐而变,故欲知一时代之诗歌者,必先知其时代之音乐。”因此,如果我们了解陶渊明所处时代的音乐文化积淀以及他本人的音乐艺术修养,对于研究陶渊明的文学创作将是非常有益的。在此意义上,“无弦琴”或许可以成为引导我们进入他那琳琅满目的文学殿堂的风流雅器。
关于陶渊明“无弦琴”的故事,首见于《宋书》卷九十三《隐逸列传》:
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
梁萧统《陶渊明传》则直接提出了“无弦琴”这一概念,并称“渊明不解音律”;唐李延寿《南史》卷七十五《隐逸列传》的记载也大致相同,只是没有“无弦”二字。《晋书》卷九十四《隐逸列传》则明显带有将这个故事“扩大化”的倾向:
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在这里,所谓陶渊明的“自我解释”,恰好露出撰史者主观臆造的马脚。因为既然说“何劳弦上声”,又何须再费“口中辞”呢?所以,“但识”云云,乃是修史者的想当然,实际上陶渊明绝不会有这样的言论。但这一点尚可原谅,更严重的错误是说陶渊明“不解音声”“不解音律”和“性不解音”。试想:既然对于不读书或者说不会读书的人“不求甚解”是毫无意义的,那么,对一个不懂音乐的人或者说一个不会弹琴的人而言,“无弦琴”又有何意义呢?其实陶渊明的“无弦琴”是偶然的弦索不具的产物,“无弦琴”之弹奏也并非陶渊明弹琴的常态。因为稍有音乐常识的人都知道,琴弦(一般用蚕丝制成)是消耗品,天下没有永远不断的琴弦。《后汉书》卷一百十四《董祀妻传》:
陈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
《注》引梁刘昭《幼童传》曰:
邕夜鼓琴,弦绝,琰曰:“第二弦。”邕曰:“偶得之耳。”故断一弦,问之,琰曰:“第四弦。”并不差谬。
无论是偶然的断弦,还是故意的断弦,都说明断弦是弹琴的过程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另如庾信《和淮南公听琴闻弦断》诗:“一弦虽独韵,犹足动文君。”清倪璠注:
《晋书》曰:“阮籍字嗣宗,善弹琴。嵇康字叔夜,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汉书》曰:“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相如以琴心挑之,文君夜亡,奔相如。”一弦,谓一弦断也,言此断弦之声亦足挑动文君也。
所以,陶渊明的“无弦琴”可能是由于琴弦的老化乃至断弦而产生的。因此,通过“无弦琴”,我们恰恰可以看到“有弦琴”。换言之,在“无弦琴”的背后暗藏着“有”。这种“有”是大“有”,其丰富的存在为“无弦琴”的“无”提供了中流砥柱式的文化支撑和取之不尽的艺术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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