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炼字
效步还须学宋诗,炉锤字句得真知。
江西巨擘能裁典,元祐名贤可决疑。
只有闲情非理趣,更无深味不风仪。
诗家自有连城璧,未许才疏空好奇。
炼字之功,肇端于沈约、徐陵,生发于初唐沈宋,成就于少陵,萎滥于晚唐,决然于江西诗派而成标识。察其脉络,盖伴随近体之生灭兴衰,休憩与同也。
古风无炼字之说,自然晓畅,直抒胸臆,讽喻兴比,率性而然。曹孟德“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曹子建“明月上高楼,流光正徘徊”;阮嗣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如是等等。从容涌出,无须雕饰。字或精工,皆意会格成,非锤炼使然也。
至于近体,格式愈工,体制愈细,而炉锤愈甚。炼字之工,始成诗法。
略较李杜,可见炼字之端绪也。太白“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是自然铺陈。如江河之水,有顺流而下之势。此古风底蕴,真行舟所见,即见即咏。虽对仗亦工,然顺势浑成,无锤炼之迹。少陵“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句式与太白之句相仿,含义亦相通。然“垂”“涌”俱锤炼之功,非顺承之势,尽起伏之妙。水天之际,星月交映。波涌蒸腾之势,天垂覆笼之相。此意会,得锤炼始能传神,非即见即咏之类也。
太白浅易清新,流畅自然;少陵雄浑古朴,收放自如。流畅自然者,古风之蕴也;收放自如者,炉锤之至也。盖太白时,格律未严,太白性情亦不耐束缚,故以歌行古风为底蕴,虽律而亦不失风之亚。少陵集格律大成,肇近体旨归,得锤炼之要,理势所当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其炼字之自况也。
宋人诗法杜诗,然情志疏阔,独求炼字。江西诗派,滥觞而极也。江西诗派,一祖三宗。一祖即少陵;三宗者,山谷、简斋、后山也。三家更在少陵炼字之上,炉锤细密,火候浓炽,专以理法胜人,开宋诗门户。
黄山谷“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真雄阔;其“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真深沉。陈简斋“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真笃实。陈后山“断墙著雨蜗成字,老屋无僧燕作家”,真厚重。然了无情致,言尽意绝,精固精矣,而昧于无情,此宋诗锤炼之弊也。
炉锤之功,不可无,无则涣散;亦不可过,过则枯涩。
叶梦得称郑谷之诗“格力适堪揭酒家壁,为市人书扇耳!天下事每患自以为工处,着力太过,何但诗也!”
是晚唐之时,炉锤太过之病,已略可见。只此病染于宋季,入膏肓耳。
然炉锤毕竟学诗之必由,是以宋诗之炼字,亦善备体式之门径也。
盖唐人多神韵,虽亦锤炼,而痕迹不彰;诵读之际,每为其神采引却,虽炉锤而不得见也。宋人无神韵,故斑斑点点,锤痕自见,是炼字之范本也。
能以北宋炼字,以晚唐恤情,炼字有度,恤情有节。居正不奇,其诗或有可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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