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
碧落黄泉一念遥,逸风铮骨话天骄。
江山叠韵诗能举,身世浮萍志未消。
振作心胸真大象,泳涵时尚竟狂潮。
周行七步昂然立,从此红尘不寂寥。
自许有别于自赏,盖自赏乃静态之欣赏,心物二元之沉静反照,自许乃动态之期许,心物二元之活泼自任。自赏易流于局囿,自许每能破除藩篱,蓬勃向上。此自许之魅力所在也。
自许之情,铺张于初唐,滥觞于盛唐,是则盛唐气象之精神滋养也。
光武以降,豪族独美;魏晋而下,门阀专势;纵不操政,犹擅高明;皇家宠臣,权高位重;拜谒豪门,一座难求,此风气浸染社会三四百年。望族寝誉,自相高下;寒门俯首,出头无日。
至隋唐之大变革,豪族解体,新锐登场。风气一新,实激励寒庶,焕然一新。魏文正“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仗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先发时代心声;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又启新贵情志。于是海内喧腾,人心思进,当仁不让,舍我其谁,蔚然成风气。则天朝有员半千者,即以半千自名。所谓半千者,五百年出一名贤也。其自许自任如此,正时代风气使然也。同期陈拾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超半千之外而自许高明,真盛世雄心,非六朝乱世旷达可比也。
正此蓬勃雄心惊人自信,直入盛唐,翻成气象,萃中国诗史之大辉煌也。而此辉煌之最醒目处,当属太白无疑。
太白之自许自任,几至触目惊心之地。早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已然枢机自出;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更是风格尽显。顺风顺水处自许自任,人所易与;逆风逆水时自许自任,真人中难得,此正太白毕生色彩所在也。或以为太白千金散尽还复来,大话而已;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虚语而已;岂不知太白毕生颠沛遭际,全系于此。初出川,即千金葬萍水,万贯邀雅醉。无散尽还复来之情志,能苟行乎?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岂谰语哉?
故太白之气象,多在其自许甚高处。然自许高,而力不济,或有妄言虚语之弊,此亦常情也。太白或为人笑处,率在此也。
太白自许之甚,为风气使然,或不合时。然诗家必存自许之志,诗乃成其气象,却非虚语。当今有诗者自甘下游,犬儒为饰,玩世不恭,以道为诞。见人自许,即斥人自伐;逢人自任,便笑人自大。此辈营苟相托,害诗枉道,正斯文之贼也。
太史公称:“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孔子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释迦周行七步,指天画地自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观人类文明之历史,若个精彩而非勇者自许之辉煌背影乎?诗乃情志之精,人文之冠,岂能诲自任昧随顺而渐高明乎?
纵无盛唐气象,宁无自许情志,以济诗家风骨乎?谨以此道,与诗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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