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己随人

舍己随人

检韵寄人宜用心，竭其诚处致惟深。

梦回泥爪云千里，缘契江湖泪一襟。

藉肺腑清怡我醉，共诗书老倩谁吟。

此情能鉴波中月，搅碎浮光影自沉。

诗家因情应物，咏志成诗，无情不成其诗，是以诗家之作，无事不及于情，无物不契于情。能以情摄物，始知万法唯心；能以情应物，始知心惟万法，此诗家法要，惟践履得之也。

或以为诗家个性具足，不为形役，不为势夺，自由自在，自足自得，岂能因事推移，感物倾摇？殊不知情之所至，气象相因，有动于衷，必摇其精，正物理人情之常也。

少陵厚重质实，力大惊人，沉郁飞扬有之，飘逸轻灵盖寡。然其寄太白数首，灵动飘洒，萧然俊逸，实有太白之风。“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焕然呼出，如历在目；“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凌然逸兴，恍若亲临；“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悲情绵永，太白风致；“飞扬跋扈为谁雄”，更激情凌迈，隐然太白气象。

以少陵之沉厚，得太白之俊逸，正入情太深，移情咏志使然。少陵情重，思太白之切，不期然太白口气，潜入诗情，此舍己随人而不由自主之故也。

此一心理现象，尤见情志深浅。故李义山“高楼风雨感斯文”，隐然小杜气格；元微之“暗风吹雨入寒窗”，依稀乐天风味；李太白“借问别来太瘦生”，略得少陵滋味。是以惟深致能移情通感，而椽笔能表情达意，能跳出小我窠臼，以情通人心气者，是诗家之至情也。

舍情而外，诗家尚有静观深察一类，亦略尽舍己之征。

王右丞《辋川集》，心从物与，情与势偕，寂然无我，疏忽有得。若无心出岫，似有意成之。是用情之外，以致约人也。

韩昌黎“芭蕉叶大栀子肥”，状物因形，词非情作，盖冷眼详查，深谛描摹也。

然此等虽能舍己，却无人可随，惟无我而不知有人，盖情薄故也。

故己味浓，舍之始鲜明，随人始可贵，少陵是也；己味淡，舍之无如何，随人无如适，右丞是也。

故舍与不舍，关键在我；随与不随，惟情是作。无情无舍，廓然无我；有情能舍，不失本色。此诗家因情通变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