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
别裁情致有无中,曲尽峰青味不同。
才向睫前梳寒雨,又从江上引春风。
氤氲冶荡频来去,气韵萦回竟始终。
一叶舟开朦胧色,晴波浅棹水云空。
虚实者,阴阳之分,神变之机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虚实变化之大要也;兵形像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此虚实变化之极也。故能得虚实之要,始通变化之情,岂兵家之道如是,人间万事皆然也,诗亦不免。
诗家虚实,乃词气情志之枢,故千变万化不拘一格。实者气也,虚者韵也;虚实相参,气韵乃成。然虚实之校,并无定式;故气韵之端,并无成法。诗家虚实,风翻云涌,更无常格。诗家魅力,率由乎此。
有似实而虚者,李太白芳洲树青也;有似虚而实者,杜少陵丛菊孤舟也;有先虚后实者,王右丞水穷云起是也,有先实后虚者,孟襄阳风雨花落也。至如黄山谷桃李春风,实则虚之;陆放翁小楼春雨,虚则实之;杜牧之五陵秋风,虚实咸备;李义山珠泪玉烟,虚实兼融。诗家虚实之变,真非言语能道断也。
然则阴阳于诗,非由道摄,率以言成,故虽不能道断,亦不可空臆。离言而无虚实可征,亦无虚实可成。是以虚实虽非才情主之,却由才情得之,虚实之道,最见才情,亦不妄也。
白乐天,性非质朴,道非深致,然才情过人,秀于有唐。其笔下虚实之变,真可谓神矣。早莺新燕,实写景色,虚引风致;诗稿酒痕,虚领情愫,实作型格。虚实之用,真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因情因势,不落筌蹄。而其虚实之至者,《长恨歌》也。《长恨歌》以李杨情义为本事,无本不实,而通篇虚写,极尽铺张舒卷之能事。碧落黄泉,仙山琼阁,合卺招魂,无奇不有。虽乖于理,偏执于情,竟是无事不诚,真才情横溢,词变通神者。前人有以虚实论《长恨歌》与《圆圆曲》高下者,以为《长恨歌》无一笔执著实事,无一韵违逆人情,以虚话实,因实化虚,真神来笔。相比之下,《圆圆曲》执著本事,虽曲尽俯仰之态,终不免娓娓道来,才情度之,高下自见。
参校《圆圆曲》,细品《长恨歌》,庶几得虚实之端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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