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窦春蕾 【本书体例】
【原文】: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1)。自天子所,谓我来矣(2)。召彼仆夫(3),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4)。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5),建彼旄矣(6)。彼旟旐斯(7),胡不旆旆(8)?忧心悄悄(9),仆夫况悴(10)。
王命南仲(11),往城于方(12)。出车彭彭,旂旐央央(13)。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14)。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15)。今我来思,雨雪载涂(16)。王事多难,不遑启居(17)。岂不怀归?畏此简书(18)。
喓喓草虫(19),趯趯阜螽(20)。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21)。赫赫南仲,薄我西戎(22)。
春日迟迟(23),卉木萋萋(24)。仓庚喈喈(25),采繁祁祁(26)。执讯获丑(27),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28)。
【鉴赏】:
这是一首出征将士的征战诗。周宣王时,以玁狁为首的西北戎狄部落时常骚扰周室边境,给国家安全和人民生活造成重大威胁。为了抵御外族侵略,缓和国内阶级矛盾,周王朝发动了大规模讨伐玁狁的战争,一时平定了西北边疆的祸患,国家也呈现出“中兴”局面。指挥这场战役的,有一位名叫南仲的大将,为此立下了赫赫战功,赢得了将士们的崇敬和爱戴。不仅史书上记载着他的战绩,周鼎铭文中也刻有他的名字。从诗的内容分析,它的作者很可能是南仲手下的幕僚或部将,曾跟随南仲,亲身经历了征伐玁狁的战争,因此,他在诗中不仅完整地叙写了战争的全过程,表达了对南仲卓越武功的由衷钦佩,也细腻地描写了战士们怀乡思亲的情绪,同时,也表露出深厚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
诗的前两章实足是一幅气象森严、摩拳擦掌的出征图。“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犹如一曲气势雄壮的战争交响乐,已吹响进军的序曲,蕴含着高昂豪放的激情,形象地写出了战士们毅然奔赴战场的爱国责任心和使命感。他们为自己奉天子命而出征感到骄傲,也为“王事多难,维其棘矣”深感忧虑,恨不能飞身赴难,以解邦国之危。多么壮观的出征场面啊,御者尽快整理好车马,迅速登上了征程,不一会儿,就来到郊野之外。车上高悬的各色战旗,在风中飘扬,发出猎猎的响声,更令人心情紧张、忧虑。马不停蹄地连续行军,使战士们疲惫不堪,面对十万火急的军情,他们焦虑、忧愁,但义无反顾。中间三章是对具体战事的叙述,描写了南仲率领将士们讨伐玁狁及西戎的情形。“天子”句,满含着忠君爱国的正义感、自豪感。在南仲的率领,部队遵从天子的号令,在方地、朔方修筑营垒,与敌对峙。此时,兵临城下,形势更为紧张,一触即发,等待在将士们面前的,很快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战斗。但是,作者的笔锋却陡然一转,轻带而过,在作战气氛已达到高潮时,突然顿住,不去从正面具体描述其剧烈惨壮,而是一落千丈,使激动的情绪猛然间跌降至平和安祥,只用简单平淡的口吻交待了战争的结果——“玁狁于襄”。这种大起大落的写法,具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从而使人产生丰富的艺术想象和联想,同时,也使人深切地感受到周师必胜的内在因素:不仅在于士气高昂、信念坚定,还在于他们是天子之师,是王师,是为了扫除侵略者的正义之师,更在于他们是在勇敢善战、指挥有方的南仲将军亲自率领下作战,这怎能不大胜而归呢!激烈的战斗暂告一段落,为了彻底赶跑所有来犯之敌,部队又随之转移,奔赴新的战场。开始长期的行军作战生涯。第四章前四句既是写景,又为抒情,饱含着诗人对那段战斗生活的追忆与怀念。春来冬去,季节变换,岁月流逝,以往高粱苗儿扬花抽穗的时候,他们正与敌人作战周旋,高粱花儿记下了他们的战斗历程;如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家乡,天空已飘满雪花,道路泥泞难行,虽然归心似箭,终是欲速不达。这其中包含了无限的凄凉悲苦之情和人世沧桑之感,但这绝不是厌战反战,他们虽然渴望和平宁静的生活,也同样依恋家乡、亲人。可他们深深懂得,“王事多难”,自己身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玁狁一日不除,和平的生活就根本不会有。因此,他们“不遑启居”,辛苦地奔波于战争第一线,不能有片刻休息。“岂不怀归,畏此简书”就是战士们这种复杂情感的显现;他们不愿挑起战争,但又绝不推辞为保卫国家而战,这是一种多么高尚的爱国情怀啊!第五章简述将士们在南仲的统帅下,继续战斗,打败西戎,彻底扫荡侵略者的事迹。作者采用略写的方法,只言“赫赫南仲,薄伐西戎”,一笔带过,表现了对西戎不堪一击的蔑视。西戎是周朝西北边疆的一个游牧民族,可能是玁狁的一个部落,因此,作者描写伐西戎,就是平定玁狁之乱的组成部分,对西戎的胜利,也意味着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别具一格的是,作者在叙述这次战役的中间,突然插进了一段表现征人思妇离情别绪的句子: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召南·草虫》中也有同样的句子,表达的是一位女子对远戍不归的爱人的思念,写得情真意切,深挚感人。表面看起来,这样的写法有些突兀、散乱,不循常理,仔细推敲玩味,则不得不佩服其高妙的艺术匠心,因为它不仅借思妇之思表达了出征将士真实、细微的心理活动和复杂丰富的情感体验,而且,突破了时空限制,以一种跳跃的节奏、形式使全诗产生多姿多彩的艺术情境和深刻广泛的意蕴,仿佛给紧张的征战生活注入了一股清新芬芳之气,中人欲醉。最后一章,诗人用美好的笔调描述了凯旋的情景。经过艰苦卓绝的不断转战,经受了怀念故乡、思恋亲人的感情煎熬,战士们终于击退了全部来犯之敌,班师回朝了。一路上,到处是灿烂的春光,草木葱郁,绿阴满地;繁花盛开,馨香袭人;树上的黄鹂鸟儿在不停地鸣叫,采集白蒿的人们正忙碌在山野,这宁静平和的生活真令人欣羡。就在这明媚的春光中,将士们“执讯获丑,薄言还归”满载着胜利的喜悦和战利品,踏上了归途。南仲将军的威名已远播四方,猖玁的玁狁被彻底平定了。这一章,诗人的描绘是带有理想色彩的,他将战士们那种扫除祸患之后,重新获得和平生活的喜悦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充满浪漫主义的奇情异彩。绘景抒情,无不由“曲尽人情之极至者”(王夫之语)
这首诗不仅在艺术上采用了多种描写方法,在材料的剪裁择取上能够详略得当,主次分明,独具匠心,在语言运用上也能够兼收并蓄,为表达主题的需要,大量引用了融化当时的现成诗句和熟语入诗。如第四章“昔我往矣”四句与《采薇》第六章前四句相似;“喓喓草虫”六句,则是直接引入《召南·草虫》中的成句;第六章“春日迟迟”四句,又与《七月》第二章的意境相近。但这些句子已与本诗血肉相连,浑然一体、毫无斧凿之痕,显示出作者高超的语言功底。此外,这首诗在结构布局上,也是非常精妙的。首尾一致、前后呼应,三次提到南仲,都是与战争的进程密切相关:伐玁狁、征西戎、得胜还朝。显得既完整和谐又突出了主题和南仲的战功。清人方玉润曾说:“此诗以玁狁为主脑,西戎为余波,凯还为正意,出征为追述,征夫往来所见为实景,室家思念为虚怀。”正是对它虚实结合、张弛有度,宏伟、自然而又完整的结构艺术的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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