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悲凉的辛派词
南渡前后还有一批词风与辛弃疾相似或相近的作家,包括张元幹、张孝祥、陈亮和刘过等人,他们向来被认为是辛派词人,以具有强烈爱国激情和慷慨悲壮风格的作品,为宋词增添光彩。
张元幹(1091—1161),字仲宗,自号真隐山人、芦川居士,福建永福(今福建永泰县)人。他于北宋政和年间踏上仕途,南渡后,因不满秦桧当朝而休官还乡;但他仍坚持抗金主张,关心国事,写词反对议和。他的《芦川词》题材广泛,风格多样,但南渡后的词作以慷慨悲歌为基调。如《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这篇作品是写给胡铨的,抒写河山破碎之痛和牢骚抑郁之情,表现了对国耻民瘼的深广忧愤。胡铨因上书请斩奸臣秦桧而被流放,亲朋好友都不敢为他送行,张元幹明知会因此坐牢,却偏要作这首词去为胡铨壮行。张元幹还有一首《贺新郎》也非常有名,词是写给著名主战将领李纲的,长于悲愤,极发扬蹈厉之致。他不仅感时抚事,用词表现对国土沦丧的悲愤;还用词作武器,直接参加反对投降、坚持抗战的现实政治斗争。他送胡铨、李纲的两首词,在当时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他于绍兴二十四年(1154)廷试擢进士第一,即上疏要求给岳飞昭雪,因此而为秦桧所忌恨。入仕后,因反对主和、赞同张浚的北伐,他不断遭到主和派的排挤,符离兵败后被劾落职。张孝祥词风豪迈飘逸,是南宋初年促使词风转变的著名作家。他在《清平乐·寿叔父》中说:“英姿慷慨。独立风尘外,湖海平生豪气在。”其《雨中花》云:“一舸凌风,斗酒酹江,翩然乘兴东游。欲吐平生孤愤,壮气横秋。”他兴酣落笔时,发为慷慨壮烈之音,气概有更甚于稼轩词者。如《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此词“骏发蹈厉,寓以诗人句法”,声调节拍急促,词情激昂悲壮,无一毫浮靡之气。
除忧愤深广的作品外,张孝祥还有以清隽为宗的即景抒情之作。他善于用自然美景衬托清旷胸襟,洒脱处极似苏轼。如《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此词很容易让人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那月光水色的表里澄澈,一片空阔无边,真令人心旷神逸,肝肺皆冰雪。张孝祥于湖词的风格出入苏、辛之间,既反映出叱咤风云的英雄本色,又表现了冰清玉洁的品格。
陈亮(1143—1194),字同甫,人称龙川先生,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他年轻时就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才气超迈,喜谈兵。乾道五年(1169),他向宋孝宗上《中兴五论》,此后又多次上书,主张抗金,恢复中原。因其言论刺痛主和派,他被人诬告,三次下狱。他于绍熙四年(1193)中进士第一,授签书建康府判公事,未行而卒。
陈亮与辛弃疾往来密切,两人相互激励,以爱国壮词享誉词坛,故词风也很相似。他的《龙川词》虽有婉秀之作,但多数为豪言壮语。如《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豪放雄奇,昂扬激荡,这是陈亮龙川词艺术风格的基调。
陈亮虽属辛派,却能自成一家,开以政论入词的创举,把自己政论文章中的壮言快语改写为词,二者互为表里。如《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豪情澎湃,快语如刀,夹有议论感叹,不假寄托而以气势取胜。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他少有志气,以功业自许,究心古今治乱根由,曾数次上书陈述恢复中原的方略。他四次应举而未中,以布衣身份流落江湖,常寄人篱下。他与陈亮为友,亦曾得到过陆游、辛弃疾的赏识,做过辛弃疾的幕客。他的《龙洲词》追步辛词,多慷慨悲壮语,如《六州歌头·题岳鄂王庙》:“中兴诸将,谁是万人英?身草莽,人虽死,气填膺。……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过旧时营垒,荆鄂有遗民。忆故将军,泪如倾。”为抗金名将岳飞的被害鸣不平。再如《贺新郎》:
弹铗西来路。记匆匆、经行十日,几番风雨。梦里寻秋秋不见,秋在平芜远树。雁信落、家山何处?万里西风吹客鬓,把菱花、自笑人如许。留不住,少年去。男儿事业无凭据。记当年、悲歌击楫,酒酣箕踞。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雨。谁更识、此时情绪?唤起杜陵风月手,写江东渭北相思句。歌此恨,慰羁旅。
恢复中原的壮志,竟化为事业无成的身世感慨,写得吞吐回荡,情调悲凉。收复中原是刘过念念不忘的主题,可他作为一介布衣,胸怀奇志而报国无门,只能狷狂豪放、慷慨悲歌了。他的龙洲词多写得气势贯注、流畅自然,但横放处往往收拾不住,以致平直、率意和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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