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指”、“孺子牛”的诗句“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1957年1月14日,毛泽东约见诗人臧克家、袁水拍时说:“鲁迅的散文诗不太好记,而旧体诗却流行很广。”毛泽东高度评价鲁迅的杂文,爱读鲁迅的小说,重视研究鲁迅有关文艺理论的译著,同样对鲁迅的旧体诗也十分欣赏,反复阅读书写,经常产生由衷的感叹。故居藏书中有一套1938年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辑出版的《鲁迅全集》,毛泽东对其中第七卷中收进鲁迅的新诗、旧体诗,都曾认真读过,并有圈画。1959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鲁迅著作单行本《集外集》、《集外集拾遗》中的旧体诗,毛泽东在不少诗的标题旁都画了圈。1959年3月,文物出版社出版的线装本《鲁迅诗集》,共收进旧体诗47题54首,毛泽东用黑、红铅笔作过圈点,几乎全都读过,有些篇章反复多次阅读,能熟练地朗朗背诵。诗集的封里,还珍爱地盖有“毛氏藏书”的印章。
赋写旧体诗不是鲁迅的主要斗争武器。鲁迅自己说: “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 (《集外集·序言》)他多次谦虚地表示: “我平常并不做诗,只在有人要我写字时,胡诌几句塞责……” “旧体诗本非所长,不得已而作”。对有人称赞他的诗,他则说: “来信于我的诗,奖誉太过。其实我于旧诗素未研究,胡说八道而已。” (《鲁迅书简》)但鲁迅的旧学基础深厚,旧体诗的造诣很高,曾为鲁迅的旧体诗集作序的许寿裳评价说: “旧诗,虽不过是他的余事,偶而为之,可是意境和音节,无不讲究,工夫深厚,自成风格。”又说鲁迅旧诗能“使用口语,极其自然”。许广平也证实:鲁迅对旧诗“虽工而不喜作。偶有所作,系应朋友邀请,或抒一时性情,随书随弃,不自爱惜,生尝以珍藏请,辄遭哂笑”。
毛泽东尊崇鲁迅,称他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说“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多次说过,在国民党统治下的黑暗社会里, “无理可说”、 “无处写”,在他有所感时,也往往把自己对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无比憎恨,对共产党和革命人民的无限热爱,倾诉于诗。因而鲁迅的诗不是吟风弄月,不是无病呻吟。鲁迅的诗是英雄、战士抗争、拼搏的心声,是呐喊,是惊雷。毛泽东常说他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鲁迅那些革命的政治内容与完美艺术形式高度统一的诗,引起他强烈的感情共鸣。
《鲁迅诗集》中有一首《湘灵歌》:
昔闻湘水碧如染,今闻湘水胭脂痕。
湘灵妆成照湘水,皎如皓月窥彤云。
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无余春。
鼓完瑶瑟人不闻,太平成象盈秋门。
这是鲁迅1931年3月5日,书赠给日本友人松元三郎的。“湘灵”,古代神话中舜的妃子,溺于湘水,成为湘水女神。鲁迅借此隐喻并表达自己对国民党血腥镇压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强烈憎恨,寄寓着对未来的希望。毛泽东读后,在此诗最末一句处,批注: “从李长吉来。”李长吉即李贺,他有诗: “九月大野白,苍岑竦秋门。” (《自昌谷到洛谷门》)
1932年10月12日,鲁迅写《自嘲》诗一首: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首诗原是题赠柳亚子的,手稿里,诗后还有一段附记:“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云云。原来这年的10月5日,郁达夫为其兄饯行,特邀鲁迅作陪,席间,鲁迅谈及已得的一联诗: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郁达夫开玩笑地说: “看来你的‘华盖运’还是没有脱?”这句话启发了鲁迅的灵感,他说: “给你这样一说,我又得了半联,可以凑成一首小诗了。”所谓“闲人”是鲁迅自指,所谓“打油”,是鲁迅的谦虚。这首诗寓庄于谐,题名自嘲,其锋芒所指,直向国民党反动统治阶级的白色恐怖和文化围剿。鲁迅曾用“孺子牛”、 “孺牛”作过自己的笔名,还说: “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血。”鲁迅甘心做无产阶级人民大众的“牛”,并引以自豪。这首诗中“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两句,是鲁迅对反动派铮铮铁骨,毫不妥协;对人民无私奉献,鞠躬尽瘁的人生写照。也是鲁迅对敌憎、对友爱这种强烈感情凝聚的著名诗句。毛泽东对此特别喜爱,高度评价。1942年,他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 “鲁迅这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他号召: “一切共产党员,一切革命家,一切革命的文艺工作者,都应该学鲁迅的榜样,做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1958年12月在武昌,毛泽东在观看由香港归来的粤剧演员红线女演出之后,应她的请求,用刚劲有力的笔迹,再一次书写: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题赠并勉励她为人民的戏剧事业无私地贡献聪明和才智。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毛泽东又说: “鲁迅是马克思主义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两句话合乎辩证法。”
1934年,日本帝国主义加速对华北进犯的步伐,蒋介石实行“先安内,后攘外”的反动政策,一方面加强对中央苏区第五次军事“围剿”;一方面对国统区的进步文化也加强了“围剿”,查禁240多种文艺书刊,暗杀了史量才、杨杏佛等进步人士,不断强化法西斯专政。鲁迅满腔义愤,写有两首著名的诗篇:一为《无题·万家墨面没蒿莱》,一为《悼杨铨》。毛泽东从思想感情到文学价值都十分倾心这两首诗。1961年10月,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日本以黑田寿男为团长的中日友好协会祝贺国庆节代表团和以三岛一为团长的民间教育代表团一行24名日本朋友,他说: “你们到中国来,我们感谢,所有的中国人民都感谢。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们。就把我书写的一首鲁迅的诗送给你们,鲁迅是中国黑暗时代的伟大革命战士、文学战线的领导者。他写的是一首旧体诗,有四句,原诗为: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一首诗,是鲁迅在中国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里写的,说明他在完全黑暗的统治下看到了光明。”鲁迅的心与广大被压迫人民的心相连,在反动派的高压下,他听到人民像惊雷似的怒吼;面对黑暗的现实,他满怀革命信心,向往光明的未来。鲁迅的这首诗鼓舞过中国人民,毛泽东希望它也能给日本人民以信心和力量。鲁迅写于这一年的《悼杨铨》,全诗为: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杨铨即被国民党杀害的杨杏佛。鲁迅不仅为自己失去朋友而哭,更为革命人民失去一位勇敢的战士而哭。据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说: “六月杏佛被刺,时盛传鲁迅亦将不免之说。”鲁迅面临死亡的威胁而无所畏惧,他不仅坚持亲自去为杨杏佛送殓,而且公开发表了这首诗,表达了他决不妥协,坚持斗争的顽强态度。这首诗公开发表时,以赠许广平为掩护,实际上是写给日本友人迦口良平的。其用意正如鲁迅在《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中所说:反对派越想秘密起来,我的文章却走到国外,越不给他秘密。”可见,鲁迅写诗和写杂文一样,都是为了战斗。毛泽东熟读并能流畅地背诵这首诗。1975年,眼科专家唐由之为毛泽东治疗白内障,当他们第一次见面通报过姓名后,毛泽东反应敏捷地由他的名字联想到鲁迅《悼杨铨》这首诗,他幽默风趣地说: “这个名字好,你的父亲一定是位读书人,他可能读了鲁迅先生的诗,为你取了‘由之’这个名字。”又说: “‘由之’出于《论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你可不要按孔夫子的‘由之’去做,而要按鲁迅的‘由之’去做呀”!
鲁迅、毛泽东,他们两位是在不同战场上领导中国人民向反动黑暗势力冲锋陷阵的勇敢战士,也是中国现代历史上两位顶天立地的巨人。作为诗人毛泽东,他最重视博览广收、兼收并蓄历朝各家诗人之所长,对于比他长12岁、早作古四十年的鲁迅的诗作更不例外。若说毛泽东对鲁迅的诗和其他古代诗人的作品有所不同,则在于他更经常地把鲁迅的诗作为思想武器、战斗武器来运用。这是由于鲁迅生长的年代、生活的经历和毛泽东更为接近,也由于鲁迅虽然“并不是共产党组织中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的。他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毛泽东: 《论鲁迅》)的缘故。1961年是鲁迅的80岁诞辰,毛泽东激情所至,赋七绝诗二首纪念:
其一
博大胆识铁石坚,
刀光剑影任翔旋。
龙华喋血不眠夜,
犹制小诗赋管弦。
其二
鉴湖越台名士多,
忧忡为国痛断肠。
剑南歌接秋风吟,
一例氤氬入诗囊。
毛泽东的这两首诗,是他对鲁迅崇高一生的缅怀、敬仰和评价,激励着我们继承发扬鲁迅和先辈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奋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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