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沈宜修
君庸屡约归期无定,忽尔梦归,觉后不胜悲感,赋此寄情
粉箨初成,蔷薇欲褪,断肠池草年年恨。东风忽把梦吹来,醒时添得千重闷。
驿路迢迢,离情寸寸,双鱼几度无真信。不如休想再相逢,此生拚却愁消尽。
“词言情”,爱情、友情、亲情,都是词的拿手题材。这首《踏莎行》,就是抒写手足之情的佳作。词题提到的“君庸”,即词人的弟弟、明代戏曲家沈自徵。自徵曾为国子监生,少年裘马,挥斥千金,在京师十年,遍察西北边塞,考究地理形势,多次为有关大臣出谋划策,筹划兵事。所以词题说他“屡约归期无定”。这就苦了闺中的姐姐,梦他念他,无奈离人久久不归,于是只得用文字来寄托思念、宣泄苦恼。而沈妻张倩倩也有《蝶恋花》词抒伤离念别之情,这两首才女之词实在是可以参照着一读。
阅序文,我们知道这首词是梦后之作。在梦中,词人与弟弟久别重逢。欣喜未已,梦醒,不禁悲从中来。上片着重写初醒后的所见所感。“粉箨”,指竹笋上一片片粉色的皮壳。“粉箨初成,蔷薇欲褪”,作者选择两样富含季节性特征的植物,用以表明春天的脚步又向我们走来。“断肠池草年年恨”,笋老了,花将凋零,那么“池草”该是一片生机吧?但草色照样给词人添愁惹恨,且这“恨”,还一年又一年地“绵绵无绝期”。池草年年生,弟弟年年说回却年年不回,怎不令人恼恨?这里暗暗化用了《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诗意。“东风忽把梦吹来,醒时添得千重闷”,那梦,像是由东风忽然给吹来的,真是奇特的想像。着一“忽”字看似梦来得突兀,其实是作者日夕萦怀所致。“千重”,落笔沉沉,让人读着也似有千斤之石压上心头之感。人,当他的某种理想得不到实现时,梦的发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梦也许能给人带来一时的补偿,然一旦醒来,只会更形烦恼,因为梦跟现实的落差太大。这里表现的,正是人的这样一种生命状态。
下片是继“千重闷”之后的思想轨迹。“驿路迢迢”,驿路那么遥远,“离情寸寸”,离别之情让人柔肠寸断,这里以一个对句表现了两种情境:一个外在的世界,一个内心的状态,一长、一短,在这内与外、长与短的对比中,更显出离愁的深致。“双鱼几度无真信”,“双鱼”,指信函,典出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词人牵挂远游在外的胞弟,自然盼望他的来信。弟弟信中约了归期,却屡约屡爽,只能抱怨“双鱼”何以不带来“真信”了。这句是叙述,却饱含着抒情,是怨语,更显手足之情的真挚深切。最后两句“不如休想再相逢,此生拚却愁消尽”耐人寻味。“拚”,今通写作拚,作不惜、豁出去解,女词人表示豁出去不想重逢之事,这样总能把思亲的愁苦消尽了吧!这是一种用反语来表情达意的手法,全词在这样的语境中结束,看似解脱,细品,则有更加深重的哀痛存焉!
词言情。但在浩浩词海中,常见的,写得好的,还多是爱情。写亲情感人之作并不多见,故而这首《踏莎行》,就显得弥足珍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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