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沈传桂
春尽作
细绿迷鸦,疏红醉蝶,一腔愁倩啼莺说。
东风吹泪过江城,黄昏细雨孤灯灭。
中酒心情,嫩寒时节,踏青人又销魂别。
碧烟如梦不开门,门前千点梨花雪。
春光易逝,人生苦短,乃是词人常咏常新的主题,但世殊事异,歌咏者的情怀也就异象纷呈。沈传桂的这首《踏莎行》虽也是为春尽而作,然而对物象的剪裁别具一格,读者可以从中获得一种清新幽远的美感。
词一开头便是两个春光将逝的代表性物象:细绿,疏红。虽然红绿相映,但已不是万紫千红展示万般生机,而是“绿肥红瘦”让人感怀。可是鸦蝶浑然不觉春尽之落寞,一“迷”一“醉”,几多欢娱。紧接着笔锋一转,“一腔愁倩啼莺说”,满腹愁肠请啼莺代为诉说,是因为鸦迷于细绿,蝶醉于疏红,皆不可与言愁,唯莺啼声声似解人意,代传愁绪庶几近情。读词至此,这满腔愁绪好像毫无来由,难道仅仅是因为春之将尽吗?并不尽然。“东风吹泪过江城”是移情也是比兴,春雨霏霏,恰恰似离人点点的泪水,在东风的吹拂下飘过江边,传至遥远的地方,那里正是词人心之所系。“黄昏细雨孤灯灭”,三种景象连缀,构成一幅凄苦惨淡的雨夜怀人图。至此,整个词的上片以景语形成无我之境,然而又时时有主体情绪的影子,真正是情景相通,物我为一。
词的下片直抒主体情怀,“中酒心情,嫩寒时节”,“中酒”者,酒醉后身体不爽之谓也。醉酒往往是为了遣愁,则此“中酒心情”正是身心皆病的状态。而时节处在虽是暮春却仍觉微寒的转折期,这份微寒便又给中酒心情加了一层凄凉。更何况“踏青人又销魂别”!踏青人是可以同怀视之的知己,还是心有灵犀的佳人,抑或是合而为一的红粉知己,不得而知,可知者是这踏青人在词人心目中无可替代的位置。“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销魂别”的悲凉意态较之“中酒心情”又深一层,于是即便有“碧烟如梦”(在平日那是令人痴迷的境界)也不愿开门,同时也不敢开门,因为“门前千点梨花雪”会让人心头更生几分寒意。梨花和雪之间在视觉上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就曾用“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来比拟“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塞外苦寒。然而此处词人以雪比梨花反其意而用之,将豪放转为凄婉,壮丽转为幽美,呈现出另一番清幽淡雅的画境。
整首词精心剪取暮春景物,让“景语”成“情语”,细腻生动地传递出词人春尽之时心无所寄的愁苦,而清幽的意象编排给人以愁苦之外的优美感受。黄燮清《国朝词综续编》引曾沂语云:“闰生(沈传桂字)词,如踏叶孤岭,落花空潭,口香莓苔,食冷烟火。”这首《踏莎行》可以作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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