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藻《行香子·长夜迢迢》深闺愁怨词作

行香子　吴藻

长夜迢迢，落叶萧萧，纸窗儿、不住风敲。
茶温烟冷，炉暗香销。
正小庭空，双扉掩，一灯挑。

愁也难抛，梦也难招，拥寒衾、睡也无聊。
凄凉景况，齐作今宵。
有漏声沉，铃声苦，雁声高。

清代闺秀词的代表作家之一吴藻是道光、咸丰年间杭州的女才子，她自幼喜爱文学艺术，能诗善词，亦工绘事，又曾作《乔影》剧，名动大江南北。可惜才高命薄，父亲是商人，将她嫁给同里富商黄某，终生郁郁寡欢。三十岁后，丈夫去世，她移居南湖，古城野水，与世隔绝，遂看破红尘，皈依佛门。“人为伤心才学佛”，吴藻亦伤心人也，伤心人作伤心词，词中自然非愁不言，唯愁是言了。清赵庆熺为吴藻《花帘词》题序云：“花帘主人工愁者也，花帘主人之词善写愁者也。”此词写闺愁，共十六句六十六个字，可谓字字句句离不开一个愁字，又怎一个“愁字”儿了得！

词的上片铺写孤独凄凉的愁境，分三个层次。开头三句是第一个层次，写秋夜的漫长，以落叶的飘零和秋风的萧瑟为背景。“迢迢”言长，山长、水长、路长，都比不上长夜之长，长夜漫漫，无有尽头。落叶本是室外之景，主人公身在闺房，并非目睹，而是耳闻，“萧萧”二字既象其声，又状其形。秋风是无形的气象，通过纸窗的不时“瑟瑟”作响，用一个“敲”字落实，便如见其形，如闻其声。第二个层次，正面描写室内之景：“茶”、“烟”、“炉”、“香”，简单的陈设表明生活的孤苦；“温”、“冷”、“暗”、“销”，以冷色写凄景，并暗示时间在缓慢地推移，进一步突出夜之漫长。第三个层次总写空闺独居孤眠不成之况，用一“正”字领起下面三个排比句：“正小庭空，双扉掩，一灯挑。”室外之空庭、落叶，室内之炉、茶、香、烟，在昏暗晃动的灯影下，令人倍感寂寞，倍觉凄楚。

下片抒写孤独凄凉的愁绪，也分三个层次。打头即是一个“愁”字：“愁也难抛，梦也难招，拥寒衾、睡也无聊。”三句纯用口语，愁、梦、睡，概括了长夜不眠的全部活动，其中“愁”是核心。第二个层次“凄凉景况，齐作今宵”，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承上一结，从首句“长夜迢迢”，至前句“睡也无聊”即今宵之凄凉景况，至此，全词似已结束，其实不然，精彩的还在下文。最后一个层次，以“有”字领起，又是三个排比句：“有漏声沉，铃声苦，雁声高。”“漏”指古代滴水计时的漏壶，“漏声沉”，表明夜已深。“铃”指屋檐角下的风铃，风吹铃动，惊醒残梦，敲碎愁人之心。雁是候鸟，每到秋季，自北归南，鸣声哀凄，催人泪下。漏声、铃声、雁声，声声在耳，好一篇《秋声赋》尽在词人笔下！

吴藻的闺愁词与传统的相思离别之词不同，她不写人性和情爱，而是表现出对人性、人情、人世的绝望和冷漠，故能脱尽秾艳的脂粉气，纯用白描手法。关于这一点，与温庭筠闺愁《更漏子》(玉炉香)对照比较，便可明白。《行香子》这个词牌以四字句和三字句为主，中间虽有两个七字句，但句式仍为上三下四。四字句的优点是便于对偶，三字句可连成排比句，节奏感强。重言叠字更能体现长短句的音乐特性。词中“迢迢”、“萧萧”为叠字，下片三个“也”字、两个“难”字和三个“声”字连用，也发挥得很好。四字句中“茶温烟冷”与“炉暗香销”是对句，一句之中“茶温”对“烟冷”，“炉暗”对“香销”，语虽平常，却很工整。人称李易安能以寻常口语入词，音韵谐和，吴藻此词若置于《漱玉词》中，似可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