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楼后次前韵却寄·姚鼐
送子拏舟趁晚晴,沙边暝立听桡声。
百年身世同雲散,一夜江山共月明。
宝筏先登开觉路,锦笺馀习且多情。
镢头半个容吾与,莫道空林此会轻。
姚鼐和王文治是十分投契的朋友,这在姚鼐为王文治的《食旧堂集》所作的序中可以见到。在此诗之前,姚鼐另有一首《将会梦楼于摄山道中有述》,其诗曰:“太平门外雨初晴,又听新蝉第一声。转毂年光逢小暑,夹衣天气似清明。山雲近作迎人态,僧院归如返舍情。未死故人重执手,举看藤杖一枝轻。”摄山就是南京东北的栖霞山,就诗意来看,这是诗人的晚年之作。时令正近盛夏,然天气凉爽,姚鼐与王文治相约在摄山见面,但见面之后王便匆匆离去,于是在诗人心中留下了无限的惆怅,遂按前首诗的韵又写下此诗。
诗人趁着黄昏去江边送友,船已启航,但他依然伫立江边,因为暮色越来越重,看不到孤帆远影,只能静听着渐渐远去的桨声。“送子”两句能突破一般送别诗的樊篱,以听觉感受代替视觉感受来写出别情。前一句写离人,后一句写自己,然两句又是密切相联的,正因为首句中的“趁晚晴”,所以才有次句的“暝立”;首句的“拏舟”,也正逗出次句的“听桡声”。友人已随着桨声远去,于是诗人感到人生的聚散无常,刚才还晤言一室之内的朋友,转眼间却已各自东西,像是暮雲的随风飘散。然而身形虽分,而友谊长存。一人留滞山间,一人泛舟江上,但同望一月,似乎又获得了心灵的相通。“百年”两句,诗人就近取譬,此时正是暮霭四散、明月东升之际,所以用雲散来比喻人生的飘忽不定,以共对明月象征友情的常存心间。“一夜”句化用谢庄《月赋》中“隔千里兮共明月”的话,然变化无迹,与前一句构成了工巧的对仗。两句中前者写合,后者写分,开合自然,情景交融,表现出诗人遣字造句的工力。
“宝筏先登开觉路”又接“拏舟”而来,因为王文治乘船而去,所以有这样的说法;但另一方面也利用佛教的成语,李白的《春日归山寄孟浩然》中也曾有“金绳开觉路,宝筏渡迷津”的话,因为王文治晚年倾心学佛,所以这句也指他对佛学有很深的造诣,故能先登觉悟之路。“锦笺馀习且多情”又回到自己,说自己未能脱去尘缘,每每借锦笺翰墨、吟诗作文来表达情愫,不能像王文治那样得悟佛学真谛。“多情”二字就道出了他对友人的一片真情,也就是所以写作此诗的用意。最后两句顺应“宝筏”而来,说自己和朋友在僧寺相会,获益匪浅,禅学大有长进,诗人用了《景德传灯录》中洞山和尚学禅的故事,以半个头作比,说明自己学佛粗有所得。那么这次僧寺中的聚会也就不能说是无足轻重的了。姚鼐晚年也沉潜内典,对佛学有强烈的兴趣,自然与王文治为同道,这首诗中也表现了此种祈尚。这两句意在说明对于禅学的共同爱好,却以形象的语言出之,不落理窟而不乏理趣。
姚鼐的七律能熔铸唐宋,在诸体中佳作最多,后来曾国藩定他的七律为清代第一家,张裕钊选《国朝三家诗钞》其一即为姚氏的七律,可见后人对他的推崇。这首诗写送别友人,虽为古诗中常见的主题,但姚鼐却能写出新意,刻画自己惜别的情怀却时时能以对方作陪衬,故开合跌宕,颇有一唱三叹之致。姚鼐的古文徐迂缓畅,风格近乎阴柔一路,而他的诗却劲气盘折,苍浑朴茂,更富有阳刚之美,如此诗的中二联,虽写依依惜别之情,然气象开阔,意蕴深长,点化陈言而不落言筌,体现了诗人长于律句的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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