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秀峰·袁枚
来龙去脉绝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
桂林山水奇八九,独秀峰尤冠其首。
三百六级登其巅,一城烟水来眼前。
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伤焉?
这首诗是作者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重游桂林时作。独秀峰,亦名独秀山、紫金山,在桂林市中心王城内,以平地孤拔,无他峰相属,故名。
“来龙去脉绝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诗篇起笔就引人注目,凸现出独秀峰的奇特。桂林诸山多奇峰突起,不见来龙去脉;而独秀峰又是一峰高耸天南。孤峰挺秀,拔地而起,气势雄峻,堪称“南天一柱”。这里用一个动词“插”字,以动写静,化静为动,赋予静态的山以动感和勃勃生机,从而生动地描画出了独秀峰那刺穿青天的孤高与挺拔之势。接下去的两句是说,桂林山水十之八九是奇特的,独秀峰更是高居第一;补足上文,使独秀峰的孤高形态更显得神完气足。
五、六两句写登山所见。“三百六级”是由山麓到山顶的石阶级数。跃上葱茏,登临峰顶,秀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景致尽收眼底,青山叠翠,桂林城内的绿水悠悠,水绕山环,烟霞氤氲,亦历历可见。前人有句云“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状喻桂林山水之美,可谓精妙恰切之至了。这般烟水美景齐集山下,奔来眼前,此处着一“来”字,更突出了独秀峰钟灵毓秀,在桂林山水中“冠其首”的地位。
以上六句实写眼前所见之景,形神毕肖地勾勒出独秀峰的奇特壮观;末二句笔锋一转,由实入虚,即景生情,抒写了作者无尽的人生感喟和阔大胸襟。诗人伫立峰巅,遥望着远处的青山碧水、流霞烟岚出神,恍然间,一种淡淡的关乎人生旨趣的感伤情绪浸淫而生。
我们知道,袁枚不仅是一位诗人、诗歌理论批评家,同时是一位思想家。他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反道学、反礼教、要求个性自由的倾向,杨鸿烈在《袁枚评传》中称誉其思想“一直远远走在世人前头”。他的文学主张“性灵说”强调写诗者的真性情,实质上也含有跟儒家“义理”之说相对立的意味。同时,作为一个聪明练达的才子,袁枚思想敏锐,善于思考,言论泼辣,几无遮拦,颇富有离经叛道的火药味。加之其不拘礼法,率性而行的生活态度,使他在当时颇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他的那些出于真性情的“缘情之作”曾为人“所共非”。因收受女弟子之事章学诚把他骂作“无耻妄人”、“邪人”。在他辞世后,更被许多人目为“进退六经,非圣无法”的“名教罪人”而大张挞伐。然而,袁枚是清醒的,坚定的,绝不会因为“孤立”而动摇。他于生前身后事饶有自信:“古来真才人,俎豆非儿女。诸公莫相关,我自有千古。”(《遣兴》)诗人登独秀峰而兴叹,发出“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伤焉”的感慨,正与此意相通,其中既表明了自己秉性正直、特立独行的生活旨趣,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中体味到其感会人生的微微怨嗟,可谓寄托遥深,意味隽永。
作诗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已”(清·况周颐《蕙风词话》)。《独秀峰》一诗由登山而兴慨,诗人即景生情,兴会所触,顿张灵机,发而为灵气飞动之华章。细味此诗,意境阔大,蕴藉深慨,而真致毕凸,堪膺“性灵”风趣之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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