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蒲田·苏曼殊
柳阴深处马蹄骄,无际银沙逐退潮。
茅店冰旗知市近,满山红叶女郎樵。
蒲田是日本本州地名,在东京都大田内,面临东京湾,今羽田机场所在地。1909年初秋曼殊因思念义母河合仙而陪她旅行至逗子海湾。此诗即作于探母途中。
“柳阴深处马蹄骄,无际银沙逐退潮。”前二句就展现出一路海滨景色,成行的柳阴遮蔽着行道,直通海滨。上句从苏轼《西江月》“障泥未解玉骄”化出,但不说马骄而说“马蹄骄”则是只闻得得马蹄之声,正在柳阴深处,不必是眼之所见。然已令人感到可喜。下句才是视觉印象,海水正在退潮,白沙上留下退潮的痕迹,仿佛一步步追随着海水远去,海潮的气势比江潮更大。这句写视觉,也使人如闻潮声;与上句写听觉,却使人见玉一样,有通感效果。“银沙”比白沙在词采上华贵,而且能表现出沙白耀眼的光芒。
这两句虽然没有直接写人的行走,但已全是人行的感觉。沿着柳阴,他就走近海滨,而且蒲田已在眼前了。“茅店冰旗知市近,满山红叶女郎樵”,读者于是看见了帘招、茅屋、满山红叶和拾叶女郎,市郊景色,清丽如画。这里异国风味的是“冰旗”二字造成的,冰旗是冷饮店的标志,而冷饮是曼殊的嗜好,“尝在日本,一日饮冰五六斤,晚上不能动,明天饮冰如故。”(据郑逸梅《南社丛谈》)中国古代认为冷食伤身,除寒食节不冷食,故无冷饮店和冰旗这玩意儿,古诗中也只有酒旗而无冰旗,写出它就暗示出一种当地风俗,引人入胜,同时也富于异国情调。而诗中最美的一句却是:“满山红叶女郎樵”。要是如实写着“满山红叶女郎拾”或“女郎拾叶作柴烧”诗意画意都完了,这里照亮全诗做活全诗的,都是那个“樵”字。本来“樵”是打柴,与树枝树干发生关系,而不关拾叶之事。而打柴(“樵”)又往往是男子干的活计,与女郎无关。然而,拾叶的目的在于取得燃料,称之“女郎樵”固无妨也。这是作者造语的奇趣。
“满山红叶女郎樵”,还远远超出它所表现的实际生活内容,而成为一幅具有强烈美感的图画。傍海的一头枫林,红叶与女郎相互掩映,一个是秋意的所在、一个则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诗句将读者的注意力更多地引向那美的形式,而不是真的内容。“茅店冰旗知市近,满山红叶女郎樵”创造的意境美,一点也不比“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差劲。虽然作者没有写他的停步,可知他已不觉停步;虽然作者没有形容那叶有多美,可知那叶是“红于二月花”的,人是美于二月花的。诗歌作为一种语言艺术,又不同于文。这首诗以成功的范例告诉我们,通过锤炼使诗的语言富于魅力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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