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苏〕多尔玛托夫斯基《舞台故事》爱情诗鉴赏
〔俄—苏〕 多尔玛托夫斯基
舞台、帷幕、布景,
一对男女在表演爱情……
他们扮演这样的角色,
符合两人的实际情况:
一个演年轻的女主人公,
一个演她的情郎。
早在登台演出之前,
还在大学学习期间,
他就拜倒在她的面前,
俨然一个真正的英雄。
然而关系终于破裂,
在龃龉与负心之后,
爱情只在舞台上才有,
家里——只剩下恨与仇。
已经到了离婚的地步,
但是在转动的舞台上,
他们拥抱接吻,
又是海誓山盟,
又是眼泪,——
情投意合,委实令人感动。
观众与编导万分高兴:
多么真挚的感情!
而我却沉默不语。
我把生活中的真实
看得比艺术技巧还高、还重。
(王守仁 译)
这首诗是多尔玛托夫斯基的又一诗作。在这首诗中,我们同样可以感受到作者那种热诚、坦率的语言风格,所不同的是,在貌似单纯的叙述中,暗含着一丝与众不同的讽刺意味。
仿佛是对着一面徐徐拉开的帷幕,我们走进了诗的开场之中:辽远而空旷的舞台、暗红凋垂的帷幕,半明半暗的布景,昏黄而迷茫的灯光,……男女主角入戏地表演,爱情剧的悲壮……凄清、冷郁、绵长,令人深深沉浸于其中而不能自已。就在读者想继续随着剧情一探究竟时,诗人却调转镜头,把他们的实际生活场景展现在读者面前,原来他们在生活中也是这样,一个是另一个的妻子,一个是另一个的丈夫。舞台身份与生活实际的重合,不觉使人对之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更想深入其中,一睹为快。但作者偏偏不讲当前,而是漫不经心地追溯到更远,指出“早在”“大学学习期间”,他们就已彼此相恋,互订终身。作者十分戏剧性地描写了这样一个场面:“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俨然一个真正的英雄。这种唐吉诃德式的求爱方式颇耐人寻味,又加上“俨然”二字含义便愈是有所不同。细想之,能在未来当上演员的,容貌必是不凡,虽非倾国倾城,起码也是风姿绰约,即便其中一位将自己视为“英雄”,应了那句“自古英雄爱美人”的古语,原也无可厚非。只是“俨然”二字一出,含义便迥然不同,俨然者,好像是也。好像是“一个真正的英难”,“英雄”之气言在哪里呢?而不互相了解,仅限于相悦于彼此美貌上的婚姻又怎能长久? “俨然”二字,和盘托出全诗的基调和底色,并毫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读者心中原有的观赏、浪漫之情,技巧之熟练,转换之巧妙,不能不让人为之赞叹。
随之而来的第四段,诗人果断地以“然而关系终于破裂”起,笔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必然,意料之外是太快,仿佛有一个情感断层悬在那里,让人觉得跨不过去。但这一点困疑很快就在下一句中得到了解决——“在龃龊与负心之后”。龃龊是感情色彩极其鲜明的一个词,原用来形容肮脏,不干净的东西。作者在这里以“形”代“名”,以“龃龊”代替了二人由“面美”到“心丑”的全部认识过程,笔墨极俭省而又深刻地揭露了二人灵魂深处有一次爆光。诗人以冷观的笔调一针见血地指出:“爱情只在舞台上才有,家里只剩下恨与仇”。仿佛是凭空里飞来的一条枪,挑下了男女主角身上温情脉脉的面纱,毫不留情地将它掷到了舞台上,将二人真实面目暴露于人世间。于不知不觉中,作者将我们从生活中又送到了舞台前,看这一对即将“离婚”的人儿怎样在台上“海誓山盟,情投意合地”表演他们的爱情,甚至连动人的“眼泪”也不缺少,所以作者写到“委实令人感动”。“委实”二字,揶揄之意十分明显,与“俨然”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妙,禁不住令人叫绝。明白了来龙去脉的我们,对台上“入情”地表演,唯觉好笑而已。然而,不明就里的观众与一手炮制这假戏的编剧却是万分高兴;观众以为他们欣赏到了他们所要欣赏的,而编导则认为他给了观众所要欣赏的,舞台上下弥合得天衣无缝,所以颇觉洋洋而自得了。这时,静观这一出丑戏上演的诗人再不能单凭冷漠和揶揄旁观不动。愤而写出“多么真挚的感情!”这一句诗,对现实的讽刺,对虚假的愤怒言溢于表。从“俨然”到“委实”,从“委实”到反语色彩强烈的“真挚”,构成了全诗一条由讽喻到愤慨的主线。至此,全诗情感的高潮已到了顶峰,但诗人并未令之宣泄而出,一泻千里,相反地,却再次冷静于一旁,“沉默不语”。这沉默宛如火山爆发前的静止一样,让人感到压抑,感到奔突的岩浆在地下的涌动和冲击。翻滚如潮的情感只化为平静极极平淡的一句:“我把生活中的真实/看得比艺术技巧还高,还重”。一字“高”,一字“重”,尤如千斤铁锤一样沉甸甸砸在支撑着这“故事”的舞台上,铿然有力掷地有声,令人心神为之一振,如冷水泼头般警醒,能收能发,蕴静于动,方是诗人用技高超之所在。也是诗人情感酝酿之后的整个爆发。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生何处不舞台,每日上演的真假戏剧又有多少,而能如诗人一般理智者,又有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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