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苏联]万比洛夫》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一个林区小镇上的饭馆。清晨,饭馆服务员瓦莲京娜邂逅了从林区深处来打官司的退休老人叶列麦耶夫,他是杰尔加切夫和霍罗希赫夫妇的朋友。这对夫妇相互恩爱,丈夫却对妻子曾经的背叛和她生下的孩子帕士卡耿耿于怀。瓦莲京娜心地善良,默默地爱着年轻的审讯员沙曼诺夫,而后者因为受到权贵的报复而变得玩世不恭。与沙曼诺夫同居的药剂师卡士金娜对他过去的正义行为充满钦佩和同情,但对他的冷漠又非常失望。回家探亲的帕士卡苦苦追求暗恋已久的瓦莲京娜,但她却感到非常难堪。在沙曼诺夫候车时,瓦莲京娜终于向他表白了爱情,但真情面前他却退缩了。沙曼诺夫对瓦莲京娜的好感受到了帕士卡的威胁和卡士金娜的嘲讽。醋意大发的卡士金娜故意使瓦莲京娜错过了沙曼诺夫的约会,而粗鲁的帕士卡在和瓦莲京娜去邻村参加舞会的途中强暴了她。在卡士金娜的鼓动下,麦切特金向瓦莲京娜求婚却遭到拒绝。帕士卡在愿望落空后打算回城去了。叶列麦耶夫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只得重新回到老林深处。沙曼诺夫在瓦莲京娜的美好面前感到了惭愧,也开始了振作。受伤的瓦莲京娜仍如往常一样默默地修复着被人们踏坏的栅栏。丘里木斯克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们的生活却已经改变。
【作品选录】
……
沙曼诺夫没说的,今天上午真叫快活……
(霍罗希赫的叫嚷声:“别碰他!别碰他!”然后叫嚷声渐远,消失。
瓦莲京娜走进花园,拾起板子,开始修复栅栏。沙曼诺夫起先漫不经心地、然后细心地观察瓦莲京娜。离帕士卡、杰尔加切夫、霍罗希赫和叶列麦耶夫下场至少过了半分钟。)
(瓦莲京娜歇手。)
我总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瓦莲京娜(略停)您是说花园?……是问我为什么要修理它?
沙曼诺夫就是呀,为什么?
瓦莲京娜难道……难道真不明白吗?
(沙曼诺夫摇头: 不明白。)
那么说,连您也不明白……除了您以外,别人都问过我了。我还以为您明白呢。
沙曼诺夫不啊,我不明白。
瓦莲京娜(快活地)那我就给您解释解释……我修理花园是为了使它完好无损。
沙曼诺夫(微笑一下)是吗?我还以为你修理花园是为了让人家破坏它呢。
瓦莲京娜(变得严肃)我修理它是为了使它保持完好无损。
沙曼诺夫为什么呢,瓦莲京娜?……只要有人走一趟,就……
瓦莲京娜就算这样吧,我再修理一次。
沙曼诺夫然后呢?
瓦莲京娜然后再修,直到他们学会沿人行道走为止。
沙曼诺夫(摇摇头)白费劲。
瓦莲京娜为什么是白费劲?
沙曼诺夫(忧郁地)因为他们总要穿过花园走,永远这样。
瓦莲京娜永远这样?
沙曼诺夫(阴沉地)永远这样。
瓦莲京娜这可不符合事实。比如,有人现在就沿人行道走。有这样的人。
沙曼诺夫难道有吗?
瓦莲京娜有的: 比如您就是啊。您总是沿人行道走的。
沙曼诺夫(真诚地感到惊奇)我?……我可不知道,没注意……不管怎样,例子不恰当,我从另外一面走的。
瓦莲京娜是从另外一面。不过您也从这面走的。总是绕着走。
沙曼诺夫是吗?那是因为我懒得弯腰。对我来说,最好是绕着走,比弯腰舒服。(略停)不,瓦莲京娜,你是白费劲。
瓦莲京娜不对……(两三下就把栅栏弄好了)这不就完事了。能费多少劲啊——这不都修好了。栅栏也完完整整。(热切地)您难道真的不明白吗?要是置之不理,什么也不做,那么两天之内就会把花园偷个精光。
沙曼诺夫迟早会偷光的。
瓦莲京娜不对!您看好了,他们会沿着人行道走的。
沙曼诺夫你对他们的期望太大了。
瓦莲京娜不是的,您看好了,他们会明白的。他们迟早应当明白。我在这儿种点红花,到那时候……
沙曼诺夫(打断)不,瓦莲京娜,是白费劲。(走向小吃部,从那里把电话拿出来,摘下听筒)请接民警局。(等待,然后对瓦莲京娜说)你没用钉子把板钉上试试看?
瓦莲京娜(微笑)试过啦。他们把板劈成两半了。
沙曼诺夫你看是吧。我对你说,这是白费劲。(对电话)值班员?……我是审讯员沙曼诺夫……听我说,科马罗夫离得远吗?叫他接电话……你好,费佳,……我是沙曼诺夫……我从饭馆打电话给你的。你们那儿出了什么事?车子什么时候来?
(瓦莲京娜动手修理便门。)
因此我才打电话。车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不能快一点吗?我无所谓,如果要去的话,就别拖了,已经十点多了……到局长那儿去?……什么事?……叫到城里去?……我知道,我收到传票了……对啊,就是那个案子……是的,后天。我无所谓——哪怕是今天,我也不去……为什么?那里一切早就决定好了,我也厌了……完了。我不喜欢漂亮的姿态。……我对你说: 不去……你可以告诉他说,我拒绝去……一般来说,我想退休了……是的,你就这样告诉他吧……是这样……那他有什么不满意的?……手枪?……是的,(拍拍自己的大腿)在我这儿。什么事?……那又怎么样?……我是夜里回来的,我怎么来得及交上去?……没什么,过得去……什么?现在把枪交上去……唉,现在我哪有兴趣奔跑……我不去……不是的,我不反对纪律,我只不过是懒得到那儿去……算了,让他安心吧,我不打算杀任何人……(听,然后)还有什么风声?……原来这样……我明白了。社会贤达对我在哪儿过夜感到兴趣?……为我操心?……担惊受怕?真想不到。我的印象是,社会贤达比我自己更不安?……我看这样吧。当然,我受宠若惊,不过我在哪儿过夜——我想请允许交给我自己去考虑吧。无论如何,我自己在这方面懂得更多……
(这时瓦莲京娜的头垂得更低。)
(注意到这一点,看着瓦莲京娜,继续谈话)我不明白,我们这里是民警局,还是和尚团?……听我说,这个题目谈够了。这儿旁边有个姑娘,我不便把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都告诉你……姑娘?……是的,是个有意思的姑娘……我看是的。本地的……是啊,尽管很奇怪。……放心吧,老兄,你可以当她的父亲……你说得对,嫩得很着呐。……我们的谈话弄得她很不好意思……好吧,再见……是的,我等车子。(把电话放回原处)
(静场。)
(沙曼诺夫穿过凉台,走到台阶上。瓦莲京娜修理便门。)
(又在观察她。这次带着极大的兴趣)瓦莲京娜……
(瓦莲京娜抬起头。稍静场。)
听我说……原来你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瓦莲京娜扶着的那扇便门倒在地上。)
我不明白,以前我怎么没注意到……
(瓦莲京娜又在修便门。)
你还是放下这个便门吧……(略停)哎,你是个多么固执的女孩子。(从台阶上下来)那儿怎么啦?帮你一下忙?
瓦莲京娜如果您愿意的话,……请扶着它……对,就这样。
沙曼诺夫我扶着……(稍停)别把头低下去,你看不见在干什么……
瓦莲京娜修好便门,抬起头来。稍静场。瓦莲京娜站在花园里,沙曼诺夫站在便门另一边,面对着她。
瓦莲京娜谢谢……这个便门不是那么容易弄的……有时候很容易,今天怎么老弄不好……
沙曼诺夫是的,真的……今天上午真怪……我看见你整整一年了,现在才真正看清楚了。我应当告诉你……
瓦莲京娜(低声)别说啦。
沙曼诺夫你不让我说?为什么?
瓦莲京娜因为您讥笑我。
沙曼诺夫我讥笑你?一点也不。我说话严肃……你漂亮,瓦莲京娜。这有什么可笑的?(略停)哎呀,脸又红啦……不,不,不要把头低下去,让我好好欣赏欣赏你。我早就没有看见有人脸红了。
(然后,她想走出来,但是他关上了便门。)
等一等,……等一等,瓦莲京娜……怪事。我总觉得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同时又……(突然)听我说!……是的,是的啊……(略停)从前,很早很早以前,我有过一个爱人……这真怪得很——你像她。(略停)这是什么意思啊?瓦莲京娜,你说呢?(稍静场)
你多大啦?……十七……十八?
瓦莲京娜是的。
沙曼诺夫你为什么不在城里?……据我所知,你的同岁人都已经搬到城里去了。
瓦莲京娜是的,许多人走了……
沙曼诺夫那你呢?你为什么留下来了?
瓦莲京娜我留下来了……难道所有的人都该走吗?
沙曼诺夫不,完全不应该……但是,你既然留下来了,那你总是有原因的了。
瓦莲京娜是的,有原因。
沙曼诺夫原因在哪儿呢?……我听说你父亲不放你走。是真的吗?……或许有什么东西阻挡你?
瓦莲京娜您不会感兴趣的。
沙曼诺夫原因到底在哪儿呢?……(略停)你怎么啦?哎,好啦,好啦,如果这是个秘密,我就不问了。……这是秘密吗?(稍静场)
瓦莲京娜,你是个出色的姑娘,什么东西都挂在脸上——你所有的秘密都表露出来了。你没走,是因为你在谈恋爱……难道不是吗?我很想知道,你爱上谁了?你不说吗?……那还用说!(欣赏她,然后,笑着)你能从旁边看看自己就好了。真伤心啊,因为像你这样的姑娘,永远不会爱上我了。
瓦莲京娜(她的话冲口而出,这句话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对他说)不对!
沙曼诺夫什么不对?(好奇地)我想知道谁还会对我施以青睐?……我好像没看到有人愿意……也许你知道什么人?
瓦莲京娜(低声)除了您以外,都知道……
沙曼诺夫原来是这样吗?
瓦莲京娜这里只有您一个人是这样: 什么都看不见……(突然大声绝望地)您是个瞎子!是个瞎子——你懂吗?(稍静场)
沙曼诺夫(无论如何没料到这个自白,很明显,他被弄得不知所措,惊奇地)你这是认真的吗?(略停,慌乱地)你真相信……(停住)
瓦莲京娜(紧张地,尽力想笑一笑)瞎子……可是您不是个聋子,对吗?
沙曼诺夫(略停)不会的,瓦莲京娜,这不可能……(笑了)你看,还会有这样的事?你算找着关心的对象了。坦白说,你想象不出比我再坏的人了……(推开便门,向前跨了一步,并且……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你是个好姑娘,你真迷人,但是你现在说的这些话——你都把它忘了吧,这完全是发疯,你忘了吧,永远别再提起……总之,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见过……就这样吧。
瓦莲京娜(低声,费劲地)我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都是您开的头。
沙曼诺夫(十分冷淡地)我开了个玩笑。
(瓦莲京娜退后一步,然后飞快地走出花园。)
你等等……(追她)瓦莲京娜!
(瓦莲京娜下。她家的便门没有关上。)
(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凉台,在椅子上坐下来,把腿伸直,仰起头来坐了一阵子)看……我尽碰着这种麻烦事。
卡士金娜和帕士卡同时上。她从左面上,他从右面上。帕士卡在花园旁边碰见卡士金娜之后站住,接着突然转过身,退回去。卡士金娜这一次绕过花园走上凉台。
卡士金娜你的汽车在哪儿呀?……(嘲笑)可怜虫,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这儿,寂寞,无聊,没人来替你解闷。人都跑光啦……
(沙曼诺夫阴沉地朝她看了一眼。)
(另外一种腔调)我们的窗子在对面,所以,请你原谅……
沙曼诺夫没关系。何况你们的全部工作就是望着窗外玩。
卡士金娜并不是全部工作。但是,有东西可看的时候,……刚才是有东西可看来着。
沙曼诺夫那么说,看来你们今天没白来上班。
卡士金娜你放心吧,这种事除了我,谁都没有看见。就我一个人观察来着。
沙曼诺夫是吗?……我想你看得很清楚?
卡士金娜清楚极了。就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沙曼诺夫你对什么感兴趣?我非常愿意向你转述一遍。
卡士金娜你们怎么突然一下子……谈起话来了?
沙曼诺夫(嘲弄地)随便聊起来了,很简单,我恭维了她几句,她就……是的,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句接一句。有件事情弄明白了……
卡士金娜从前你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吗?
沙曼诺夫(略停)那你早先注意到什么了?
卡士金娜(略停)现在弄清楚了,那以后怎么办呢?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啊?
沙曼诺夫我吗?……(依然那样嘲弄地)我能怎么样呢?她引起我的好奇心。是的,你以为怎么样?她是个可爱的姑娘,难道不是吗?还有,我十分遗憾,过去怎么没注意到……是的,就是这样。过去没注意到,然而今天……怎么对你说呢……她突然出现了,就像乌云中射出一线光芒。你喜欢这个比喻吗?
卡士金娜不坏。
沙曼诺夫此外,她使我想起了我的初恋。——你不相信?……这是非常严肃的……除此之外,原来她已经爱上我了……怎么样?你说,这一切都算什么呢?
卡士金娜我不明白,你现在是在讥笑谁?
沙曼诺夫(同样的腔调)命运——没有别的叫法。命运,是命运对我说: 老头,奋斗吧,你还是有指望的。它说,你看,这就是那个机会——抓住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沉默片刻)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卡士金娜以后怎么办?
沙曼诺夫以后?……明摆着的。我感谢命运,抛弃一切偏见,抓住小姑娘,然后——再见吧。我开始新的生活。你满意吗?
卡士金娜你呢?
沙曼诺夫(另一种腔调,厌恶地)吉娜,是你的策略如此,还是,你确实是个傻瓜?……真的!我好像觉得我们俩交往已经一千年了,可是你却完全不理解我——一点也不理解!(大发雷霆)不仅如此!你歪曲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我说好,你立刻就说坏。我说东,你就说西。鬼知道!你行行好,你说,你为什么跑来了?为什么?你在这儿看见什么了?(跳起来)真的!你说,你哪儿来的这些怪想法,这些荒唐的怀疑?你说,你说我同这个小姑娘能干出什么事?说呀,该死,我有哪一点像谈恋爱?我问你,哪一点?我哪怕有一点像吗?(喘口气)我的天……今天上午怎么搞的?你们今天怎么搞的?你们要我干什么?……我是什么也不需要。一点也不需要。我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所有的人!也包括你。首先是你!……总的来说,你为什么恐吓我?你有什么权利?我再也不愿忍受了,我——不——愿——意,你明白吗?
卡士金娜明白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发神经?
沙曼诺夫你走吧,吉娜。
卡士金娜你怎么啦……?你的脸色很难看……你没生病吧?
沙曼诺夫你走吧……我希望你别来打扰我,就是现在,从这一分钟起。
卡士金娜好吧,我走,但是……
沙曼诺夫(打断)你走吧。(突然失去劲头,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轻声,完全是无动于衷的声调)你走吧,我求求你。
(卡士金娜被弄得莫名其妙,生气地走开。静场。其间卡士金娜走进院子,出现在楼梯上,并从阁楼里下场。
帕士卡上。他走上凉台,无言地在沙曼诺夫面前站了一会儿。)
什么事?你有什么话要说?
帕士卡咱们已经谈过话了。也许你没理解我?……关于瓦莲京娜的事,你明白不明白?
沙曼诺夫暂时没弄明白,还没有理解。
帕士卡去你的,你别装蒜……你想偷偷摸摸地,像读书人那样搞她?……我坦白地对你说,而且是最后一次对你说: 只要我看见你同她在一起,——你们俩都没有好结果……我老实告诉你,你们要倒霉的。(沉默)
沙曼诺夫就这些?现在你走吧……(略停)走吧,走吧。去溜达溜达,清醒一下……(略停)我警告你,我今天的情绪糟得很。
帕士卡你别来这一套了。我严肃地对你说: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不……(粗声)我宰了你,明白吗?
沙曼诺夫(冷笑)你宰了我?
帕士卡我宰了你。我不管你是谁,你的皮带上拴着什么玩意儿。我宰了你。
沙曼诺夫真的吗?
帕士卡你以为我怕你的大炮吗?
沙曼诺夫你要杀死我?
帕士卡我才不在乎你的大炮呢。
沙曼诺夫(略停)大炮又怎么样呢?……这不就是。(拿出枪套,取出手枪,把枪放在桌子上,推向帕士卡一边)你杀得死我吗?
(帕士卡冷笑一声,拿起手枪,察看一番,取出子弹夹,又装进去。)
怎么样?能用吧?
(帕士卡把手枪向上扔了一下。)
你会开枪吗?
(帕士卡冷笑一声。)
弄不好,你也许打不死——只能吓唬一下,或者更糟糕的是,弄成残废……也许你杀得死?
帕士卡拿去吧。需要的时候,我不用它也行。(把手枪递给沙曼诺夫,后者不接。手枪仍然在帕士卡手里)
沙曼诺夫为什么不用枪呢?那你用什么方法?难道用棍子吗?也许是斧头?……不行,我的亲爱的,用棍子——这太庸俗了,我不同意用棍子……你手上有一个不错的机器,虽然是旧式的,但是,总是把手枪……也许你试试瞧?
帕士卡算了,审讯员。别扯啦。我不是开玩笑,你注意这一点。
沙曼诺夫我也不是开玩笑。
帕士卡拿着。(再次把手枪递给沙曼诺夫)我警告过你了,你也明白我的话。现在和和气气分手吧……你听见没有?(粗声)你到阁楼里去搞吧,该知道你自己的地方……你注意,这次谈话是最后一次。如果我看见……
沙曼诺夫(打断)你看得见的……今天你就看得见。
帕士卡别来这一套。
沙曼诺夫我们就在这里幽会,晚上十点钟……我同她早就来往了,你迟到了。
帕士卡住口……
沙曼诺夫你是白费劲,她不需要你。
帕士卡(叫喊)叫你住口!
沙曼诺夫她不需要你。
(帕士卡从沙曼诺夫身旁退后,握紧手枪。)
她爱我……你得不到她……白痴,你怎么不明白……你永远得不到她……(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歇斯底里地叫道)开枪吧!
(帕士卡扳枪机,清楚地听见枪机的响声。卡壳。沙曼诺夫的脸上充满惊恐,然后是疑惑。帕士卡扔下手枪。)
(镇静下来,他一时还不能松开几秒钟以前紧抓扶手的手指。接着控制住他自己的双手。用手掌擦额头与眼睛)把手枪捡起来!
(帕士卡把手枪捡起来。)
放在桌子上。
(帕士卡把手枪放在桌子上。)
你走吧。
帕士卡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下凉台。下场。沙曼诺夫想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他直不起腿来。
片刻以后,叶列麦耶夫上。他嘟囔着,叹着气坐在台阶的最低一层。
叶列麦耶夫唉——哟——哟……
沙曼诺夫怎么啦,老爷爷?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叶列麦耶夫事情糟透啦。他们不认人,只认纸。
汽车开来的响声。
沙曼诺夫(站起身)老爷爷,我同情你。我一点忙也帮不了。(把手枪收起来)
(汽车刹车的声音。男子的声音:“怎么样,咱们走吧?”)
我们现在就走!(从桌上拿起一张餐纸,掏出钢笔,很快地写上几个字,折叠起来)老爷爷,我求你一件事。劳驾把这张纸条交给瓦莲京娜。你认识瓦莲京娜吗?
(叶列麦耶夫点头。沙曼诺夫把纸条交给他。卡士金娜上。她听见沙曼诺夫的声音以后,在门口停住。)
你交给她,她一来就交给她。说妥啦?
(叶列麦耶夫点头。)
你注意,别交给任何其他人。
叶列麦耶夫行,行……
沙曼诺夫(自言)行啦……(向叶列麦耶夫)谢谢你,老爷爷。(快步走下台阶,下)
汽车开走的响声。卡士金娜走下来。
卡士金娜(在叶列麦耶夫面前转了几圈,同他交谈)怎么样啊?您有什么新闻吗?……到区社会保证科去过吗?……他们说些什么?发给您养老金吗?
(叶列麦耶夫摇摇头。)
那为什么?
叶列麦耶夫唉,要证明。你识字,你大概也知道……(兴奋)你从城里来?
卡士金娜我?……是啊,我是从城里来的……
叶列麦耶夫(抱着希望)你认识卡拉谢夫吗?他是地质队的队长……你不认识?
(卡士金娜耸耸肩。)
你认识埃德尔曼吗?
(卡士金娜摇摇头。)
你大概也不认识贝柯夫……
卡士金娜不认识,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呢?城市大得很呀。
叶列麦耶夫上哪儿去找呀?怎么找得到啊?
卡士金娜为什么不行?如果他们住在那儿,如果他们没有走散的话……
叶列麦耶夫(挥一下手)在这儿找不到,在那儿更找不着。
卡士金娜您这样不对。您别着急,别急于灰心丧气……您手里拿的是什么?(指着叶列麦耶夫手里拿的纸条)
叶列麦耶夫这个?……是一张纸条。姑娘来的时候,得交给她。小伙子求我交给她的。
卡士金娜(略停)不管怎样,您别失望。我是指养老金……这会儿我同一个妇女谈过了,您需要去找她……她会告诉您怎么办,还有……总之,您去找她吧。
叶列麦耶夫她在哪儿工作?
卡士金娜您沿着这条街走,问问区卫生科在哪儿,人家会指给您的。在区卫生科里您找罗莎·马特维耶芙娜……她在等您呐。
叶列麦耶夫(着忙)你说是区卫生科?你说她在等我?
卡士金娜是的。可是您怎么办呢?现在您要把纸条交给她……是要交给她吗?
叶列麦耶夫是需要,是需要啊。
卡士金娜您看,又需要去找罗莎·马特维耶芙娜,也是现在要去……怎么办?
叶列麦耶夫(伤心)怎么办呢?
卡士金娜真是个难题……想个什么办法呢?
叶列麦耶夫想个什么办法?
卡士金娜好啦,只好这样办: 纸条给我,我转交。
叶列麦耶夫(很满意)谢谢,谢谢啰……(把纸条交给卡士金娜)
卡士金娜交给谁呀?
叶列麦耶夫你认识瓦莲京娜吗?
卡士金娜当然认识啦!
叶列麦耶夫她来了以后,你就交给她。
卡士金娜好吧,好吧。
叶列麦耶夫(走了几步,停下来)你说是罗莎?
卡士金娜是罗莎·马特维耶芙娜,您别忘了。
叶列麦耶夫(又停下来)把纸条交给瓦莲京娜。不要给别人。
卡士金娜行,行。
(叶列麦耶夫下。)
(走向小吃部,取出电话,拿起听筒)请接区卫生科……(等,然后)罗莎,是你吗?你好……罗莎,我求你一件事。现在有一个老头来找你……埃文基族人,年纪很大了。他是来谈养老金的事,你别奇怪。如果行的话,应该帮帮他的忙……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办法吧。也许,疗养院,或者养老院……总之,你听他谈谈,给他出出点子,表示一下同情——这本身就是件好事。你同意吗?……好啦,再见。(把电话放回原处,走到桌子旁,坐下,沉思片刻,然后果断地打开纸条,最后一句读出声来)“……在这里,晚上十点钟……”(慢慢地把纸条叠起来)
霍罗希赫上。
霍罗希赫老天爷……可耻,可耻。(向卡士金娜)你大概都看见啦……强盗们还是干了一架。我的心觉察到了,(走进饭馆,在小吃部出现)是啊,看样子避免不了,两只熊不能住在一个窝里……(略停)你怎么不上班呀,吉娜?也许你听不见?
卡士金娜您要什么,安娜·瓦西利耶芙娜?
霍罗希赫瓦莲京娜在哪儿?……(大声)瓦莲京娜!……
……她上哪儿去啦?小吃部大门敞开,钱箱也开着,她在想什么呀?……你早就坐在这儿吗?你没看见她?
卡士金娜没看见,安娜·瓦西利耶芙娜。
霍罗希赫她从来没有不请假就走,她怎么搞的?
(大声)瓦莲京娜!
(白嗣宏译)
【赏析】
《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是万比洛夫的辞世之作,也被称为万比洛夫的“天鹅之歌”。该剧着重展现了主人公的道德复兴。与此主题紧密相关的是两个基本人物的命运: 一个是有才华却过早厌倦了现实生活的审讯员沙曼诺夫,一个是淳朴善良的小镇姑娘瓦莲京娜。他们的命运在偏僻的泰加森林里偶然相遇,结局是瓦莲京娜的悲剧将沙曼诺夫从精神麻木中唤醒。此剧充满了诗意的象征,也以道德冲突的尖锐、浮雕似的人物类型、戏剧性的日常生活将人们带入经典的传统戏剧氛围。
就像丘里木斯克这个不起眼的地名,这里的日常生活也同样枯燥乏味,缺乏新意。而就在这种平淡中,生活却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沙曼诺夫为逃避现实的残酷变得玩世不恭,最后重新振作,准备继续在工作中为社会伸张正义;辛勤无助的叶列麦耶夫为得到一纸公文而奔波,最后只得伤心而归;杰尔加切夫深爱自己的妻子,却一直对妻子的背叛耿耿于怀;善良的瓦莲京娜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伤害,但仍然以真诚和爱的胸怀宽容周围的一切。她是作者理想中真善美的化身。在她身上,体现了俄罗斯民族性格中美好的一面和作者对俄罗斯妇女的赞美。
在《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一剧中,作者把人物分成了三个类型,与此相对应,就有三种不同的行为模式: 第一种是“正确的人”麦切特金。他的感觉迟钝,生活观念实际,思维“健全”,但他却无法把握生活的深刻意义。第二种是道德意识还不健全的人帕士卡。他的行为特点是具有冲动性。在他的行为中,个人兴趣和本能的冲动支配着他。在这种冲动的支配下,他侵犯了瓦莲京娜。第三种是“真诚的人”瓦莲京娜。“从她的外貌上,你什么时候也不会混淆她带着真诚的坦率和心灵的质朴,你不能用无知和轻浮来解释她对你的信任。因为在她身上最主要的东西,就是真诚。”这个真诚的主人公在剧中占有了很突出的位置,不仅成了所有人物的中心,也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现实总是与瓦莲京娜善良的天性和生活的信念相违背。人们总是踏坏栅栏、破坏花草,她自己最后也难逃被凌辱的命运,但是,她的真诚最终战胜了信念的彷徨。在本剧的结尾,她仍然从容果断地修复着象征美好的生活信念的栅栏。连麻木和玩世不恭的沙曼诺夫都动情地说:“请理解我。要知道我现在才真正看清你……你是世界上最善良、最聪明、最美丽的女人。你是一个美好的姑娘。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本剧充满诗意的象征,“栅栏”就是剧中一个关键的意象,就像是契诃夫笔下的“樱桃园”。女主人公始终在修补着它,而来来往往的人们却又不停地破坏着它,“舍不得多走一步”。这排插在草地上开满了淡玫瑰色鲜花的栅栏是一个独特的心灵“试金石”: 叶列麦耶夫是个善良、无私的老人,他虽然遭遇不公,晚年还在为生计奔忙,但他从始至终都在帮助瓦莲京娜修补栅栏;杰尔加切夫把这看成是小孩的胡闹;霍罗希赫也没觉得这是个大不了的事;瓦莲京娜的父亲索性拒绝了女儿帮助的请求;爱批评别人的麦切特金却自以为聪明而借题发挥:“在路上它会妨碍合理的运动。”帕士卡甚至粗暴地踏过栅栏。瓦莲京娜发现,只有沙曼诺夫从不践踏花园。“郊外”是另一个重要的象征。它在作者笔下不仅具有行政地域的意义,更具有道德层面上的象征意义。作者十分关注郊外的日常生活,关注那里受过教育、又有着某种精神烦恼的人们。他们都有点懒散,有着人类天性里的质朴和无可奈何的无所事事。他们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日子,无所事事中又仿佛在期待什么。在即将告别心灵的“郊外”,迈向新生活的“门槛”时,这些普通小人物被作家展现出来。他们所处的生活场景要求他们必须迈出决定性的一步,他们的行动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在“门槛”前猛醒或继续执迷不悟,与过去告别开始新生活或是理所当然地继续这种可怕的生活状态……作者迫使自己笔下的人物去思考、决断,去用自己的意志终止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给他们以“审视”自己的机会。
潜台词是心理剧最常用的艺术手法。在万比洛夫的剧作中,充满激情的停顿对揭示人物心理的潜台词起着重要作用,赋予了舞台以内在的活力。全剧结尾处,人们聚集在饭馆前。他们照常忙于日常事务,但每个人都因前一夜的事而痛心,而沉默。当瓦莲京娜出现,大家都默默地向她转过了身。寂静中,瓦莲京娜穿过院子来到栅栏跟前修理起来。生活在继续。但是,“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发生了很多。瓦莲京娜这时的出现在提醒着每个人: 应该善良,应该关心他人!在该剧中,还有一些停顿为人物的行动提供了充分的心理依据。比如瓦莲京娜对沙曼诺夫表白一场戏。这场戏中人物的心理活动极其微妙复杂: 沙曼诺夫由于无所事事而开始了与瓦莲京娜的对话,在对话的时候他还在等候上班的公车。瓦莲京娜的窘迫让他觉得有趣。他于是用讽刺的语气对她说些恭维和鼓励的话。他满意地看着她是如何垂下眼帘,如何红了脸。但是,他那玩笑似的语调渐渐乱了方寸。在他挑起的这场游戏中,“瞎子”沙曼诺夫从话语中第一次看清了瓦莲京娜,同时也复苏了自己久违的激情。他们的对话逐渐慢了下来,有了一些停顿。作者在舞台说明里强调了沙曼诺夫的警觉。他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像在听自己说话,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他使瓦莲京娜向他说出了自己的全部秘密,而当他听到这真诚的爱情表白时,又如同跳进了深渊,他开始“手足无措”、“迷惑”、“吃惊”:“不会的,瓦莲京娜,这不可能……(笑了)你看,还会有这样的事?你算找着关心的对象了。坦白说,你想象不出比我再坏的人了……(推开便门,向前跨了一步,并且……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下面的一段话充分表明了他的恍悟和对自己的逃避:“你是个好姑娘,你真迷人,但是你现在说的这些话——你都把它忘了吧,这完全是发疯,你忘了吧,永远别再提起……总之,你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没听见过……就这样吧。”在这一幕中,作者传达出了沙曼诺夫内心的震撼。于是我们看到,这是一个戴假面具的人。当他面对瓦莲京娜、卡士金娜或是他自己时,他都无法否认这个单纯的女孩这种果断和坦诚是他所不具有的。但这种“稳重”却在下一幕里背叛了他。在卡士金娜吃醋地对他刨根问底时,他先是装傻,而后又变得“厉害起来”。但他的愤怒很快又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和受伤害的感觉所替代。“你走吧……我希望你别来打扰我,就是现在,从这一分钟起。……(轻声,完全是无动于衷的声调)你走吧,我求求你。”沙曼诺夫经历着震撼,但当他知道,纯洁的瓦莲京娜爱着这个对自己都心灰意懒的他时,她那真诚的表白对他来说就是一线光明。从这一刻起,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自己。在他的话中,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嘲讽和悲观:“一切都回到了我身边: 夜晚、街道、森林……”
就像舞台的室内性没有妨碍契诃夫展现世纪之交的俄罗斯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一样,时间(故事发生在一昼夜)和地点(剧情在饭馆前的一小块空地展开)的局限也没有妨碍万比洛夫展示不仅是泰加森林深处的丘里木斯克才有的当代生活的全景图画。我们生活里的许多东西都可以在他的“郊外”、在泰加森林中的丘里木斯克找到。而这一切外在的“简单”都没有妨碍作者把它们上升到哲理的、象征的高度。此剧不仅停留在揭示社会问题的单一层面,更为重要的是,它是作者对生活意义的寻求,是对现代人的孤独苦闷感的描述,也是对善良和亲情的热切向往。
从此剧的人物塑造和艺术表现手法上,我们可以看到,万比洛夫对戏剧艺术的探索已经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时期。作者继续了他过去所擅长的心理刻画手法,而有所不同的是,这些人物更具有抒情、乐观的气质,更充满了对生活的忧患意识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坚定信念。象征手法的运用、轻松的幽默因素以及浓郁的抒情意味和对生活的具有哲理性的把握等美学特征在此剧中表现得十分显著,因此,它又被称为当代苏联戏剧中最具契诃夫风格的经典之作。
(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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