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勒姆的女巫·[美国]密勒》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1692年春,美国马萨诸塞州萨勒姆镇,教区牧师巴里斯7岁的女儿贝蒂出现痴呆昏迷状。她是在前晚和一群女孩在林中裸舞并饮血画符时,被突然路过的巴里斯发现了。林中跳舞的领头人是巴里斯的侄女阿碧格。这个不寻常的女孩虽然年仅17岁,却在镇上农户约翰·普洛克托家帮佣时,引诱他和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后被普洛克托的妻子伊丽莎白发现辞退。为此她怀恨在心,唆使黑人女仆跳舞时用原始部落风俗诅咒伊丽莎白。巴里斯在教区名声不佳、地位不稳,贝蒂的症状让乡里谣传牧师家出了女巫,为此他惊慌不已,请来贝弗利乡镇的赫尔牧师帮助自己。相信撒旦确实存在的自负的赫尔牧师以“魔鬼附身”引导女孩,狡诈的阿碧格看出其中的可乘之机,立即装出“魔鬼附身”样子,指控村民,指控伊丽莎白,其他女孩见状亦学样控告无辜村民。一时恐怖笼罩萨勒姆,波士顿的法官和总督丹佛斯也一起前来驱巫,72人被绞死,400多人身陷囹圄。普洛克托为救妻子不惜暴露自己和阿碧格的关系以揭示阿碧格的诬陷,不料反被关押。眼看“逐巫案”越闹越大,民众起来反抗,当局控制不了局面,欲招降被关押者平息事态。为求生普洛克托一度欲“认罪”,但最终醒悟,拒绝在“认罪书”上签字。黎明时分,他迎着晨曦走上了绞刑架。
【作品选录】
第三幕
……
哈里克约翰!
丹佛斯你这个家伙!你在说什么——
普洛克托(喘咻咻地,而且痛苦地)她是个婊子!
丹佛斯(惊呆)你指控——?
阿碧格丹佛斯先生,他在血口喷人!
普洛克托瞧她那副德性样儿!现在她又想拿嚎叫来中伤我,可是——
丹佛斯你得拿出证据来!这事可不容轻易就放过去!
普洛克托(浑身战栗,精神崩溃)我了解这个小娘们儿,先生,我太了解她啦。
丹佛斯你——你莫非是个犯了奸淫罪的好色之徒?
法兰西斯(惊恐)约翰,这你可不能随便瞎说——
普洛克托唉,法兰西斯,我真巴不得你多存点坏心眼才能了解我!(对丹佛斯)一个人是不会轻易给自己脸上抹黑的。这一点您想必理解。
丹佛斯(惊呆)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普洛克托(声调近乎嘶哑,满面羞愧)就在合适的地点——我那牲口棚里。自从我那天夜里最后一次找乐子,至今已经过去八个月了。她当初一直在我家里伺候我,先生。(他抿紧嘴唇,免得哭出来。)一个人想象主睡着了,可是主明察秋毫,我现在可明白了。我请求您,先生,请求您——看清她是个什么货色。我的老婆,我那亲爱而善良的妻子,后来很快就把她辞掉,轰出大门去了。她啊,一直就是个喜好虚荣的小娘们儿,先生——(他情不自禁。)阁下,宽恕我,宽恕我吧。(他自艾自怨,转身不敢正视总督。过了片刻,他喊叫起来,好像这是他把话和盘托出的唯一办法。)她想在我老婆的坟前同我跳舞欢乐!她真会那样干,因为我体贴过她。求主帮助我,我动了邪念,那种勾当有一种默契。可是这纯粹是婊子的报复,您应当看清这一点;我完全由您来处置我。我相信您现在一定看清事实真相啦。
丹佛斯(惊吓得面色苍白,转向阿碧格)孩子,这件事情的情节你有什么否认的地方吗?
阿碧格非要我回答不可,那我就走,再也不回来!
丹佛斯好像举棋不定。
普洛克托我给我的名誉制作了一口丧钟!我给自己的好名声敲响了丧钟——您会相信我的,丹佛斯先生!我的老婆是清白无辜的,只不过她瞧见个婊子就能一眼把她认出来!
阿碧格(朝丹佛斯走去)您在给我什么眼色看?(丹佛斯答不上话来。)我不要看这种眼色!
她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丹佛斯站住!(哈里克向前拦住她。她蓦地站住,两眼爆出怒火。)巴里斯先生,到法庭里去把普洛克托大嫂带进来。
巴里斯(反对)阁下,这全是——
丹佛斯(严声对巴里斯)带她进来!这里说过的话,一句也不要跟她讲。进来的时候,先敲下门。(巴里斯下。)现在咱们就要弄个水落石出了。(对普洛克托)你说你的老婆是个诚实的女人。
普洛克托对,先生。她平生从来也没撒过一句谎。有人不会唱歌,有人不会哭,我的老婆不会撒谎。这是我花了很大代价才知道的,先生。
丹佛斯她把这个姑娘轰出你的家门,是把她看成一个娼妓吗?
普洛克托是,先生。
丹佛斯知道她是个婊子吗?
普洛克托没错儿,先生。她知道她是个婊子。
丹佛斯那好。(对阿碧格)孩子,她要是真对我说因为你不守本分而把你轰走的,那就愿主怜悯你!(敲门声。他冲门口说。)等一等!(对阿碧格)转过身去。转过身去。(对普洛克托)你也转过身去。(两人都扭身——阿碧格气得故意慢吞吞地转。)现在你们俩都不许回身面对普洛克托大嫂。这屋子里的人谁也不许插一句嘴,谁也不许表态对还是不对。(他冲门口喊道。)进来!(门启。伊丽莎白随同巴里斯进来。巴里斯从她身旁走开。她独自站在那里,目光寻找普洛克托。)契佛先生,把证词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准备好了吗?
契佛准备好了,先生。
丹佛斯过来,太太。(伊丽莎白向他走去,同时朝普洛克托后背瞥一眼。)不许看你的丈夫,只准瞧着我的眼睛。
伊丽莎白(轻声地)遵命,先生。
丹佛斯我们了解到你前一阵子辞去了你的女佣人阿碧格·威廉斯。
伊丽莎白是有这么回事,先生。
丹佛斯为了什么原因辞掉她的?(稍停。伊丽莎白想瞧一眼普洛克托。)只许看着我的眼睛,不许瞧你的爷们儿。凭你的记忆回答我,无须乎别人帮忙。你干吗要辞掉阿碧格·威廉斯?
伊丽莎白(不知说什么好,觉出情况不妙,润湿嘴唇以拖延时间)她——她叫我不满意。(停顿)也叫我丈夫不称心。
丹佛斯哪方面叫你不满意?
伊丽莎白她嘛——
她瞥视普洛克托寻求暗示。
丹佛斯太太,瞧着我!(伊丽莎白照办。)她邋里邋遢吗?偷懒吗?她惹了什么麻烦?
伊丽莎白阁下,我——我那会儿病了。而且我——我丈夫是个憨厚的正派人。他从来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喝得醉醺醺的,也没有在游戏台上转铜子儿浪费时间,他总是在干活。可是在我病中——您知道,先生,我自从生了上一个孩子以后就一直病病歪歪,我觉得我发现他对我有点冷淡。而这个丫头——
她转向阿碧格。
丹佛斯瞧着我。
伊丽莎白是,先生,阿碧格·威廉斯——
她顿住了。
丹佛斯阿碧格·威廉斯怎么了?
伊丽莎白我居然以为他喜欢阿碧格。所以有一天晚上我想必是晕了头,就把她轰出大门去了。
丹佛斯你丈夫——真的对你冷淡了吗?
伊丽莎白(痛苦地)我丈夫——是个好人,先生。
丹佛斯那他没有对你冷淡。
伊丽莎白(又开始瞥视普洛克托)他——
丹佛斯(伸手去扶正她的脸,接着说)瞧着我!据你所知,约翰·普洛克托有没有犯过奸淫罪?(她进退两难,说不出话来。)回答我的问题!你丈夫是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伊丽莎白(轻声说)不是,先生。
丹佛斯警长,把她带出去。
普洛克托伊丽莎白,说实话吧!
丹佛斯她已经说了,把她带出去!
普洛克托(喊道)伊丽莎白,我已经坦白了!
伊丽莎白噢,上帝!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普洛克托她只想维护我的名誉呵!
赫尔阁下,这不过是句合乎情理的谎话;我请您就到此为止吧,免得又要判一个人的罪!我不能对这再昧着良心不管了——私人报复正通过这种作证在加紧活动呐!这人从一开始就让我觉得他是诚实可信的。我对天发誓,我现在相信他,我请您把他的老婆叫回来,然后我们——
丹佛斯她一句奸淫罪也没提,证明这人撒了谎!
赫尔我相信他!(指着阿碧格)这个女孩却一直叫我觉得假模假式的!她曾经——
阿碧格突然冲着天花板尖声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阿碧格别下来!滚开!滚开!
丹佛斯怎么回事,孩子?(阿碧格惊慌失措,恐惧地指着房梁,慢慢抬起她那双惊呆的眼睛——其他几个姑娘的神情跟她一样——接着哈桑、赫尔、普特南、契佛、哈里克和丹佛斯也都朝上瞧。)那儿有什么?(他把视线从天花板那儿移下来,这时显得惊吓不已,声调也透着紧张。)孩子!(阿碧格呆若木鸡——她跟其他姑娘一齐张着大嘴哭泣,呆视着房梁。)姑娘们!你们干吗——?
梅喜·刘易斯(指着上方)它在梁上呐!橼木后头!
丹佛斯(朝上瞧)哪儿?
阿碧格你干吗——?(她喘不过气来。)你干吗来,黄鹰鸟?
普洛克托哪儿有鸟?我没看见什么鸟!
阿碧格(冲着房梁)我的脸蛋儿?我的脸蛋儿?
普洛克托赫尔先生——
丹佛斯安静!
普洛克托(对赫尔)您看见鸟了吗?
丹佛斯安静!!
阿碧格(冲着大梁,真的跟那只“鹰鸟”谈起话来,仿佛想说服它别袭击她似的)可我的脸蛋儿是主造的啊,你不能撕我的脸蛋儿。忌妒可是项大罪,玛丽。
玛丽·沃伦(一跃而跪,怵怵怛怛地央求)阿碧!
阿碧格(没受干扰,继续对“鹰鸟”说)噢,玛丽,魔鬼的妖术叫你换了模样。不,我不能,我不能不说;我是在给上帝行道啊。
玛丽·沃伦阿碧,我在这儿呐!
普洛克托(狂怒地)她们又在弄虚作假,丹佛斯先生!
阿碧格(这当儿朝后退一步,好像害怕那只鹰鸟顷刻之间就会猛扑下来似的)噢,玛丽!请你别扑下来!
苏珊娜·瓦尔考特她的爪子,她伸开爪子啦!
普洛克托撒谎,撒谎。
阿碧格(更朝后退,两眼盯住房梁)玛丽,别伤害我啊!
玛丽·沃伦(对丹佛斯)我没有伤害她!
丹佛斯(对玛丽·沃伦)那她为什么有这种幻觉呢?
玛丽·沃伦她啥也没看见啊!
阿碧格(这当儿盯视着前方,好像受了催眠,惟妙惟肖地模仿玛丽·沃伦的喊声)她啥也没看见啊!
玛丽·沃伦(央求道)阿碧,别这样啦!
阿碧格和所有的姑娘(个个变得痴呆)阿碧,别这样啦!
玛丽·沃伦(对众姑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呐!
姑娘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呐!
丹佛斯(惊吓地)玛丽·沃伦!快从她们身上收回你放出去的精灵鬼怪!
玛丽·沃伦丹佛斯先生!
姑娘们(打断她的话)丹佛斯先生!
丹佛斯你有没有勾结魔鬼,勾结了没有?
玛丽·沃伦压根儿也没有,压根儿也没有!
姑娘们压根儿也没有,压根儿也没有!
丹佛斯(越来越歇斯底里)那她们干吗光重复你的话?
普洛克托给我一条鞭子——我来结束这场鬼把戏!
玛丽·沃伦她们在闹着玩儿呐,她们——!
姑娘们她们在闹着玩儿呐!
玛丽·沃伦(歇斯底里地转向她们,跺脚)阿碧,别来这一套啦!
姑娘们(一齐跺脚)阿碧,别来这一套啦!
玛丽·沃伦别装啦!
姑娘们别装啦!
玛丽·沃伦(举起拳头,尽量大声喊)我说别再耍这种鬼把戏啦!!
姑娘们(一齐举起拳头)我说别再耍这种鬼把戏啦!!
玛丽·沃伦彻底六神无主了,渐渐让阿碧格——和其他姑娘们——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念整垮了,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软弱无力地低举着手,别的姑娘们也都仿效她哭起来。
丹佛斯前不久你自己受到折磨。现在倒好像你在折磨别人啦;你是从哪儿得到这种魔力的?
玛丽·沃伦(盯着阿碧格)我——我没有什么魔力。
姑娘们我没有什么魔力。
普洛克托她们在欺骗您,先生!
丹佛斯你为什么过了两个礼拜又翻案呢?你见过魔鬼没有?
赫尔(指着阿碧格和其他姑娘们)您不能相信她们!
玛丽·沃伦我——
普洛克托(发觉她泄气了)玛丽,上帝惩罚所有说谎的人!
丹佛斯(紧逼地)你见过魔鬼没有,你跟撒旦魔王勾结过没有?
普洛克托上帝惩罚所有说谎的人,玛丽!
玛丽嘟囔了几句,两眼盯着阿碧格,后者一直在仰着脖子瞧梁上那只“鹰鸟”。
丹佛斯我没听清你的话,你说什么?(玛丽又嘟囔了几句。)你是坦白呢,还是打算受绞刑!(他粗鲁地拨转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说,你要是不向我坦白交代,就得受绞刑!
普洛克托玛丽,记住拉斐尔天使的话——多行善事,于你——
阿碧格(指着上空)翅膀!她张开翅膀啦!玛丽,请你,别,别——!
赫尔我什么也没看见,阁下!
丹佛斯你招不招认这种魔力!(他和玛丽的脸只相隔一英寸。)说!
阿碧格她要下来啦!她在梁上走呐!
丹佛斯你说不说!
玛丽·沃伦(恐惧地呆视)我没法儿说!
姑娘们我没法儿说!
巴里斯把魔鬼轰走!盯着他的脸!用脚狠狠踩他!我们会搭救你,玛丽,只要站稳脚跟,决不向他屈服——
阿碧格(朝上看)当心啊!她下来啦!
她和别的女孩都捂住眼睛,朝一面墙那边奔去。这当儿,她们好像给硬挤在一个角落里似的,放声尖叫;玛丽似乎受了感染,也张嘴跟她们一块儿呼叫起来。阿碧格和别的女孩渐渐散开,只剩下玛丽一人还站在那儿,抬头仰望那只“鹰鸟”,疯狂地尖叫。大家观望着她,让她这种明显的神经发作吓呆了。普洛克托朝她走去。
普洛克托玛丽,告诉总督她们在搞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可她一看到他走过来,便飞快地躲开,恐怖地尖叫。
玛丽·沃伦别碰我——别碰我!
那些姑娘一听到这话,都在门口站住。
普洛克托(吃惊地)玛丽!
玛丽·沃伦(指着普洛克托)你是魔鬼差来的人!
这话叫他蓦地站住了。
巴里斯赞美主!
姑娘们赞美主!
普洛克托(愣住了)玛丽,怎么你——?
玛丽·沃伦我不跟你一块儿让人绞死!我敬爱主,我热爱主!
丹佛斯(对玛丽)他支使你给魔鬼干活吗?
玛丽·沃伦(歇斯底里地指着普洛克托)他天天夜里来找我,叫我签,签——
丹佛斯签什么?
巴里斯在魔鬼簿子上签字吗?他来的时候带着一本册子吗?
玛丽·沃伦(歇斯底里地指着普洛克托,非常惧怕他)签上我的名字,他要我签名。“如果我的老婆给绞死,”他说,“我就把你宰了!咱们得一块儿去推翻那个法庭。”他就是这样说的!
丹佛斯的脑袋猛地扭向普洛克托,神色十分惊惶。
普洛克托(转身求助于赫尔)赫尔先生!
玛丽·沃伦(开始啜泣)他每天夜里都把我叫醒,两只眼睛像烧红了的炭火,用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只好签字,签字……
赫尔阁下,这孩子疯了!
普洛克托(这当儿,丹佛斯张着大眼紧盯着他)玛丽,玛丽!
玛丽·沃伦(冲他尖叫)不,我敬爱主;我不再跟你走那条歪道啦。我热爱主,我感谢主。(她一边哭,一边朝阿碧格奔去。)阿碧,阿碧,我再也不伤害你啦!
大家都观望着,阿碧格显得无比仁慈,凑过去把哭哭啼啼的玛丽搂在怀里,然后抬头瞧着丹佛斯。
丹佛斯(对普洛克托)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普洛克托怒不可遏,说不上话来。)你勾结反基督的恶势力,对不对?你那套魔法我都领教过了,赖也赖不掉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先生?
赫尔阁下——
丹佛斯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赫尔先生!(对普洛克托)你现在愿意交代自己和魔鬼同流合污呢,还是死心塌地地继续效忠魔鬼?你打算怎么样?
普洛克托(简直气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说——我说——上帝可真的死喽!
巴里斯听他说的,听他说的什么话!
普洛克托(神经质地狂笑一阵,接着说)烈火呵,烈火燃烧起来啰!我听见撒旦魔鬼咔咔的脚步声,我看到他那张肮脏不堪的脸,那可是一张长得跟你我一模一样的丑恶嘴脸,丹佛斯!这熊熊烈火是给那些在一项摆脱人们愚昧无知的庄严事业前畏缩退却的人准备的,他们就像我曾经畏缩过那样,就像你们的黑心眼里现在明明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却畏缩退却那样——上帝特别要惩罚我们这样的败类,我们要受到烈火的焚烧,我们要一块儿受到烈火的焚烧呵!
丹佛斯警长!把他和考莱都给我抓起来!
赫尔(穿过人群,朝门口走去)我不同意这种审判程序!
普洛克托你们在把上帝揪下来,而把一个婊子捧上天呵!
赫尔我不同意这种审判程序,我退出这个法庭!
他走出去,把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丹佛斯(气急败坏地喊他)赫尔先生!赫尔先生!
(梅绍武译)
【赏析】
《萨勒姆的女巫》(又译《炼狱》)取材于1692年美国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件写成。但正如作者在剧本开头的注解中所说的:“如果按照史学家使用历史这个词汇的意义来说,这部剧本不能算是历史。”不过作者在对历史事件进行改造时,也是“尽力依照他们已经为人所知的行为加以描绘而创造出来的”。该剧于1953年1月在美国首演,连演197场,荣获安东纳特·佩瑞奖。
曾经创作过《都是我的儿子》和《推销员之死》,对现实问题特别关注的阿瑟·密勒突然对发生在美国历史上的这一段著名的“驱巫案”感兴趣是有原因的。它和20世纪50年代美国出现的麦卡锡主义有密切关系。1950年2月9日,代表着美国国内极右势力的国会议员约瑟夫·麦卡锡在西弗吉尼亚州的惠林市,发表了题为“国务院里的共产党”的演说,并声称他有“一份205人的名单”(在另一次演说中又改称为57人),这些人都是“共产党和间谍网的成员”。在麦卡锡的鼓吹下,美国众议院成立了“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在联邦政府、学校、作家、文艺界中大肆搜捕所谓的共产党人和有共产党嫌疑的进步人士,一时搞得人心惶惶,一大批进步人士受到迫害,阿瑟·密勒本人也因早期曾参与左翼文艺活动而一再受到这个委员会的传讯,强烈感受到外界的恐怖和极大的政治压力。美国著名剧作家丽莲·海尔曼称这个时代为美国“邪恶的时代”。正是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密勒联想起发生在二百五十多年以前的著名的“萨勒姆驱巫案”,触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写作了此剧。
正如密勒所说,“这是一出有针对性的戏”。作者创作的本意就在于借古讽今,用历史上的“驱巫案”来影射现实中的“麦卡锡主义”,以达到抨击现实、揭露阴谋、伸张正义的目的。密勒没有概念化地直奔主题,而是通过塑造一系列推波助澜式的人物,将“驱巫案”发生的来龙去脉一层又一层地揭示出来,由此让人领悟到隐藏在事件背后的个体的和社会的、私人的和政治的、自私的和反动的各种各样缘由。
本篇所选取的是剧本第三幕中发生在法院的“法庭对证”场面。这一场面堪称是整个“萨勒姆驱巫案”的浓缩表现。有良知的和丧失良知的,诬陷者和被诬陷者,偏执狂和有所醒悟者,从普通的村民到当局的各派政治力量,以及所谓的被恶魔掌控者如何诬陷一个人和如何使一个原本还有些良知的意志薄弱者转向反面的过程,都在这一场面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一个能够使众多人物的思想性格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充分展示的场面,必然是包含着深刻的矛盾冲突的。剧本中矛盾冲突的主线是村民们与当局、牧师和法官之间的争斗,而副线则是普洛克托、伊丽莎白和阿碧格之间的矛盾。这两条矛盾冲突线索互相交织、相辅相成,使得戏剧情节的展开更加生动活泼、多姿多彩、引人入胜。阿碧格因她与普洛克托的关系而在林中跳舞时“诅咒”伊丽莎白,由此引发事端,直至她指控伊丽莎白为“魔鬼”,让戏剧矛盾越演越烈。阿碧格的行为动机是单向的,邪恶的报复之心没有任何的犹豫,但在她造成的这一“情境”下,普洛克托和伊丽莎白的内心就没有那么简单。普洛克托为救妻子要揭开阿碧格诬陷妻子的动机,但这样一来也就势必要将他和阿碧格的不正当关系暴露于众,承认自己犯了“奸淫罪”,这在宗教戒律严格的当时也是十恶不赦的。说还是不说?救妻子还是不救妻子?普洛克托的两难处境,大大强化了戏剧的张力。
三角关系演化成的戏剧性在“法庭对证”那个场面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冲击。先是愤怒而内心挣扎的普洛克托浑身战栗,几乎精神崩溃地坦白了他和阿碧格的不正当关系;连丹佛斯也惊呆了,他向阿碧格求证,但强硬的阿碧格拒绝回答;于是丹佛斯想出让伊丽莎白出庭对证的主意,他让普洛克托和阿碧格面壁而立,背向法庭,不许回头不许说话,然后传伊丽莎白出场;上场的伊丽莎白见丈夫和阿碧格在现场,面对丹佛斯询问她辞退阿碧格的缘由时,她一时无法猜测他的用意。这时剧中有一个长长的停顿。这是个令人窒息的停顿!也是伊丽莎白内心挣扎的一个停顿!她尽力地拖延着,这时她是多么希望普洛克托或任何人能给她一个暗示,但什么也没有。期待的观众是希望她讲真话的,但善良的伊丽莎白怕讲了真话后危及普洛克托,正如普洛克托说的,“她只想维护我的名誉呵”!她违心地说了谎。
作者的这一笔设计是极富戏剧性的。剧情因此急转直下,普洛克托非但没有解救出自己的妻子,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但如果仔细分析,又觉得这一情节是符合这两个人物的思想性格的,作者正是从人物的思想性格和心理出发设置出这一独特的戏剧性情境的: 两个人都为着对方着想,说了自己不愿意说和违心的话,但是在一个特定的戏剧情境下,却又都误了对方!真相和真情,在那一刻交战,最后是真情战胜了真相!剧情的发展使得向往正义能够得到伸张的观众们感到深深的遗憾。不过也让观众们感动无限,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普洛克托和伊丽莎白夫妻间的真挚的情感,看到了人性的光芒,它与驱巫案的制造者和推波助澜者的灵魂恰恰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着作者就让我们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得逞了的阿碧格带领着那一伙姑娘们当庭施展诬陷术。她们尖叫;她们装模作样;她们假装被恶魔掌控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她们无中生有;她们一句又一句重复别人的话。为了达到诬陷别人的目的,她们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段在视像上将诬陷的过程直观体现出来的戏,极具震撼力!它所产生的艺术感染力是极其巨大的,它让人不寒而栗、从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怖感!本来已经对这套诬陷术有所觉悟的玛丽·沃伦终于还是抵挡不住了对方对她的攻击,她转而加入了阿碧格之流的队伍中。
在情节的设计中,密勒继续强化着诬陷的可怕。刚刚倒戈过去的玛丽·沃伦似乎要证实自己的“清白”,或许也是为了让阿碧格她们更能接受她,居然即刻指控普洛克托为“魔鬼”。这一情节的设计使我们联想到作者在谈及创作本剧的目的时说的:“我的目的和兴趣要宽阔得多,我所思虑的要深远得多。”一个冤案之所以会越滚越大,除了政治、社会等各方面的原因,也会和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某些东西有着联系,这是作者对驱巫案的深层次的思考。这一小段场面始终戏剧冲突尖锐,一个又一个人物的灵魂在其中受到拷问,堪称剧作的精华片断。其中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是普洛克托,伴随着灵魂考验的是人物的成长,终于普洛克托喊出了“我说——我说——上帝可真的死喽”的话。而当局阵营中也产生了分化,曾经为“驱巫案”推波助澜的赫尔牧师醒悟了,他对着总督丹佛斯喊出了“我退出这个法庭”的话。这些为剧情的最后转化作了预示。
《萨勒姆的女巫》的创作风格是传统的现实主义风格,全剧采用开放式结构,按照“驱巫案”的发生、发展、高潮、结尾,用规整的四幕剧写成,结构非常严谨。与《推销员之死》的创作切入点不同的是,本剧采用的是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在对历史事件进行舞台化、戏剧化的过程中,阿瑟·密勒显示了他高超的构筑“戏剧情境”和“戏剧情节”的能力。在原来的审讯记录中,有阿碧格这么一个真实的人,在“驱巫案”中,她告发了不少人,其中也有伊丽莎白,但当别人唆使她告发普洛克托时,她却千方百计庇护着他。这让密勒感到困惑不解但也启发了他,于是他把阿碧格的年龄从11岁提到17岁,设计了她和普洛克托之间的暧昧关系,使他们俩和伊丽莎白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关系。毫无疑问,这一关系的设置大大强化了剧作的戏剧性和情节性。
1981年9月,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将这出戏搬上中国舞台,由著名导演黄佐临亲自执导,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周豹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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