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列·谢尼埃
1825
献给H.H.拉耶夫斯基
于是。当我忧郁和被囚禁
我的竖琴突然苏醒过来……
当整个惊愕的世界望着
拜伦的尸灰黯然神伤,
当他那靠近但丁的诗魂
聆听着全欧洲竖琴的合唱;
另一个幽灵对我呼唤,
他早已停止歌唱,甚至停止啜泣,
很久以前,在痛苦的那段时日,
他从断头台走进阴暗的坟墓之中。
歌唱爱情、树林、和平的诗人,
我给他的墓前带来花朵。
我弹奏着不为人知的琴,
我要为你和他而作歌。
那已经疲倦的斧头又举起来了,
它在召唤着新的祭品。
歌者要准备接受刑罚;最后一次,
他要弹奏沉郁的竖琴。
明天即将奔赴刑场,行刑成了人民经常的宴飨;
但是,青年歌手的琴弦
还想弹唱什么?啊,它要歌唱自由,
直到死亡也不会改变!
“我向你致敬,我的明灯!
我歌颂过你庄严的面容,
当它像火花一样迸发出光明,
当你啊,自由,在风暴里上升。
我歌颂过你神圣的霹雷,
因为它扫荡过可耻的堡垒,
并且把自古以来权势的骄矜
劈散成耻辱和灰烬。
我看到你的儿子们的公民的勇敢行为,
我听到他们弟兄般的对天盟誓,
还有伟大心灵的那些誓语。
和对专制政权的回答,坚决不移。
我看到他们如同汹涌的浪潮
吸引一切,然后再将一切推倒。
而热情的护民官,在满心狂喜地预言
大地的那些改变。
啊,你睿智的精灵已经在发光,
神圣的流放者的英灵啊
已经在永远不朽的庙堂被尽心安放,
腐朽的宝座显露出了它原形,
被剥去了偏见的外衣,
枷锁也跌落了。于是自由
支撑着法理,宣告着人人平等,
我们快乐的高呼:幸福!
噢,可悲!噢,那些狂妄的梦!
自由和法理在哪里?
统治我们的仍然只有斧头。
我们推翻了帝王们。但是我们又把
杀人犯和刽子手推上了皇位。可耻啊,可怕!
然而你,我那神圣的自由,
纯洁的女神啊——不,你丝毫没有过错。
当那暴虐的盲动阵阵发作,
当你的人民陷入可鄙的暴怒,
你便躲开我们;你用来救治人的容器
遮上了一层血腥的帷幕;
但是,你会再来的,带着复仇和荣誉——
你的敌人们将再次倾覆;
那曾经尝过你圣洁的甘露的人民啊
总是想再次把它啜饮;
好像被酒神激得发狂,
他们悠悠荡荡,苦于寻找渴望,
直到把你寻得。只有在你的怀抱里,
在平等的庇护下,他们才可以安然憩息,
于是幽暗的风暴消逝了!
但我也许再也看不到你,啊,光荣、幸福的时日:
我已注定会上那断头台。我在心里计算着最后的时辰。
明天就是刑期。刽子手将用他们洋洋得意的手
对着一群冷漠的人们,
抓住我的头发,举起我的头。
永别了,朋友们!我的无处安息的尸骨
将不会被埋在那花园里,是在它的亭阴
在那里我们把无忧的时日耗费在宴饮和学术之上。
但是,友人啊,要是你们
还会对我有丝毫的追念,
请答应,帮我实现我临终的这个愿望:
悄悄地哀悼我的命运吧,亲爱的,
悄悄地,不要再用眼泪惹起那些人对你们的怀疑;
要知道,在我们的这个时代,流泪也是犯罪:
如今,连弟兄之间都不敢互相惋惜和安慰。
我还有一个请求:也许你们已听了上百遍
我那些倏忽情思的急就文章,那些诗篇
是我整个青春的繁复但却珍重的遗言:
我的希望和梦想,我的爱情和眼泪,啊,朋友,
我的一生全都写在那些稿纸中。我恳求
你们从阿培尔、从范妮那里把它们找出;
请把那些纯洁缪斯的贡品好好收集和保护,
千万不要向严酷的社会,傲慢的流言透露半点。
唉,我的头过早地离开了我,我那未成熟的才能
还不曾写出崇高的作品为我赢得相应的名声;
我很快就将会死去。然而,朋友们,
帮我保存那些手稿吧,假如你们珍爱我的灵魂!
等暴风雨过去之后,一群执迷的好友
也许会聚集起来,偶尔读一下我忠实的手稿,
在听过以后,你们也许会说:这正是他;
只有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我,也许会忘了那
墓中的梦,隐隐走来坐在你们身边,
听得出了神,并且把你们的泪啜饮……
也许我又将欢欣于爱情;也许,甚至
我的女囚苍白而悒郁,在听着那情
诗……”
唱到这里,年轻的歌者暂时开始歇息,停下了他的歌喉,
温柔的感情让他垂下了他那沉郁的头。
在他生命的春天之中,充满了忧烦和爱情,
在他面前掠过。美人倦慵的眼神,
歌声、饮宴,热情而欢乐的度过的那些良宵,
一一浮现;我的心儿飘到了
那缥缈的远方……诗泉又开始潺潺地流溢:
“我被这害人的才能引到了哪里?
我本为了爱情与宁静的喜悦而生,
为什么我要抛弃平凡生活,
自由、友人和甜蜜闲散的时辰?
我的金色的青春曾被命运爱抚;
欢乐用它无忧的双手曾为我加冕,
纯洁的缪斯也分享过我的悠闲。
在喧腾的晚会上,我是友人追求的对象,
我曾以悦耳的诗歌和欢笑声
甜蜜地振响着家神护佑的门庭。
有一次,酒神给予我激动,
而同时忽然另一种火焰在我心中燃起,
终于在清晨,我忍不住去看我那可爱的少女;
她看见我时,没有忍住那愤怒和吃惊,
她一面恫吓着我,一面泪水充满眼睛,
诅咒我把生命虚掷在酒宴之上,
她责备我,驱逐我,跟着又原谅——
啊,那个时候,我的日子多甜蜜!
我为什么要抛下这单纯而懒散的生活?
却冲到这里,面对着致命的灾星,
面对无知残暴的国君,和那粗野的热情,
愤怒和贪婪!唉,你把我领到了哪里,
我的希望!想想我吧,一个曾经忠于静谧、
诗和爱情的人!现在却和可鄙的强盗共处一室,
我该怎么办?但是,我又该如何约束
这匹倔强的马?我该如何带住无力的马缰?
我会留下什么?也许只是渺小的狂妄
和热狂的嫉妒,就连这也将被遗忘。
死吧,我的声音;还有你,那些虚假的幻象,
你啊,文字,空洞的声音……不!
不要再说了,怯懦的怨言!
诗人啊,你该欢乐并且自负:
在我们时代的耻辱的面前
不要垂下你曾经昂扬的头颅;
记得吗,你唾弃过强大的恶徒,
你的火炬曾激愤地燃烧,
它用它那无情的光辉暴露了
统治者会议的耻辱;
你用你的诗句将他们鞭挞,
把专制的刽子手们痛责;
你的诗句在他们头上嘘过;
你歌颂了聂美尼达;
你为马拉的祭司们高歌
匕首和少女犹门尼达!
当神圣的老人用他那麻痹的手
从断头台上救下了戴着王冠的头,
你曾经大胆地向他们伸出手去,
啊,你的这些行为令至高的裁判会议
为你们惊呆,颤抖。
骄傲吧,骄傲吧,歌者;而你,凶残的野兽,
任由你现今戏弄我的头,
它在你的爪中。但是啊,魔鬼,要知道:
我的呼喊,我的狂笑将永世将你追逐不饶!
喝我们的鲜血吧,活着和杀人,
不管做过什么,你仍只是渺小的侏儒,
你的末日就到了……看啊,它已经临近:
你就要倾覆,暴君!愤怒
终必爆发。祖国的哭泣
将激起那疲惫的命运。
现在我去了……是时候了……但你得跟着
我;我就在前面等待着你。”
激动的诗人唱完了这歌,
一切归于沉寂。静静的灯火
在曙光之前变得更加暗淡;
晨曦激荡于牢狱,然后弥漫。而歌者
严肃地举目望着铁栏杆……
突然传来了喧声。他们呼号着来到。希望沉没。
响着钥匙、锁、门闩。
人们呼唤……住手,住手;啊,只一天,一天:
死刑就没有了,人人将获得
自由,而这伟大的公民
将会在伟大的人民中行进。
没有任何人听见。队伍无言地向前行进。刽子手在那里等着。
但诗人的死亡之路因为友情而带来了欢欣。
到断头台。他上去。光荣二字在他面前低头。
噢,哭泣吧,哭泣吧,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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