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瓦蓝色的颜料描绘出一幅宽大的天幕,水和彩泼洒,深沉的天空在火光下清澈明朗。疯狂的羽毛,欢乐的枝杈,耀眼的光彩,当机立断,线条总是那样正确地落在纸上。绿色孕育希望,它要把那寒冷闪光的呼唤仔细咀嚼,再献给人间。灰色,深灰、浅灰、铅灰、铁灰,各种各样的灰色,无情的灰色,在大刀前让路,在号角声中躲闪。噢,还有艳红的玫瑰,明亮的火光。在那斜上方,现出一幅燃烧的几何图案。那是脊椎,那是立柱,那是水银,在火中,在荒野里安然无恙。
一端,一弯新月在燃烧。它已经不是珠宝,而是一颗在它自己心中那轮太阳照耀下长成的果子。那弯新月在发光,它是孕育万物的子宫,保护我们每个人的殿堂,一只玫瑰色的海螺,孤零零地在海滩上歌唱,一只夜鹰在飞翔。下方,在独自弹唱的吉他旁,岩石像一把玻璃匕首,蜂鸟展开翅膀,时钟不知疲倦地啃咬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这些刚刚诞生的东西和那些一开始就放在桌面上的东西旁边,还放着一块西瓜,炽热的曼密果,一条火光。那块西瓜就是一弯新月,一弯在女人眼睛那轮太阳照耀下生成的新月。
在距水里月亮和太阳水果同样远的地方,在那有限的画面上和平相处的两大对立世界中央,我们隐约望见了自己的缩影。吃人野兽青面獠牙,诗人睁开眼睛,女人把它闭上。这就是一切。
二
心情沉痛的骑手们登上山冈。奔驰的马蹄留下群星样的脚印。大地扬起一阵黑尘。地球向另外一个星系飞去。生命的最后一刻竖起自己的红冠。火焰在墙间呼啸,回声传遍四面八方。疯子劈开宇宙,向他自己的体内跳去。他顷刻间失去了踪影,被自我吞咽。野兽啃咬着太阳的遗骨、星辰的尸体和奥萨卡集市的余物。两只老鹰在苍天上啄食一颗亮星。那颗有生命的星带着两串眼睛垂直滑下。在这种能逃者逃之的战乱时刻,情人们奔到令人晕眩的阳台上。幸福的麦穗在一块火热的土地上摇晃,轻轻地升向天空。那爱是一块磁铁,整个世界吊挂在它身上。那吻调节海潮,举起音乐的闸门。在爱和吻的温暖脚下,万物苏醒,冲破硬壳,展开双翅,自由飞翔。
三
你看,在沉睡的万物中,在寻找自己翅膀、自己重量、自己另一种形态的各种各样形态的物质里,站在你面前的不是舞蹈皇后吗?还有红蚂蚁的女王,音乐公主,玻璃山洞里的女性居士,睡在一颗泪珠旁的妙龄女郎。宁静也是一曲舞蹈,它起身,轻盈跳跃。它在自己的脐部汇聚了一切光芒。男人都把目光投向它,它是天平,平衡着希望和成功,它是菜盘,为我们盛着助眠剂和催醒糖浆。它是固有的思想,额头上永存的纹沟,永恒的星座。它是一朵硕大的鲜花,在死人的胸口上和活人的梦境中生长,既没有活着,也没有死亡。这朵鲜花每天早晨悄悄地睁开眼睛,毫无怨言地望着采摘它的花匠。它的血沿着折断的枝条缓缓而上,升到浩瀚的天空,那是一把火炬,在墨西哥废墟上静静地燃烧发光。那是大树一样的喷水池,那是火的长虹,那是架在活人和死者之间的血液桥梁: 生长,永不间断地生长。
(李德明 译)
注释:
鲁菲诺·塔玛约(1898—?): 墨西哥著名画家。
【赏析】
帕斯热衷于颜色、线条以及富于空间感的几何图案,对诗歌的赏析如此,对绘画的鉴赏依然是这样。绘画本身呈现出纷繁错杂的意象,帕斯在使用心灵感知的同时,借用文字——这种语言的表达符号——将绘画中的意象转化为语言,用声音向人们传达视觉的印象。如何将视觉的艺术与语言的艺术结合起来,是帕斯在写作中思考的问题。
作为抽象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塔玛约的绘画呈现出超现实主义的特征。这与帕斯的风格不谋而合,因此,帕斯极其自然地将塔玛约的绘画与自身的思考相结合,其阐释和解读也形成了独具超现实主义特色的文风。
知觉的正常秩序在帕斯眼里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他在塔玛约的绘画中寻找到了代替知觉正常秩序的直觉感应,在直觉式的引导下,帕斯用他那近乎抽象的语言来表现心灵的即兴感应。象征的符号和具有深层心理的简化形象在他的笔下交替出现,新月、海螺、蜂鸟、曼密果……这些形象不在任何现实世界中出现,它们的来源地只能是作者和画家潜在的意识领域。视觉的艺术与形象的力量结合诞生了非正常逻辑思维产生的“具象”,把似乎不相干的事物全部组合在一起,使文字组成的画面充满着戏剧的效果,带给人视觉和心灵的震撼。
帕斯在塔玛约的绘画中寻找到了自己精神的归宿,与其说帕斯在塔玛约的画中探索到了自我的追求,倒不如说帕斯在自己的深层心理世界中寻找到了生长的希望。“火”的意象来自于潜在的意识世界,它的燃烧带来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杨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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