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乌德·三个小矮人》全文|赏析|读后感
埃诺·拉乌德(1928—)是苏联爱沙尼亚著名儿童文学家,创作了大量诗歌、小说、童话和木偶剧本,许多作品已被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世界各地。他曾两次获全苏儿童文学出版奖、两次获苏联儿童文学奖,被命名为苏联功勋作家。《三个小矮人》是他的童话代表作,曾获1974年度国际安徒生儿童文学作品奖。这是一部充满奇趣的书,由四个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的中篇组成,集中塑造了三个小矮人的动人形象。这里节选的是第四个中篇的开头几节。
这篇故事说的是: 三个小矮人乘汽车到海滨去,在穿越大森林时经历了无数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但他们依靠坚韧不拔的意志与毅力,终于一次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最后胜利到达海边。作品在深入阐发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友谊是人类文明进步不可缺少的精神财富这一深刻主题的同时,又生动地介绍了大量鲜为人知的森林知识和狼的生活习性,熔思想性、知识性和趣味性于一炉,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在节选部分中,母狼逮走了小矮人穆夫并非为了饱餐一顿,而是为训练狼崽如何猎取食物提供一件活教具,情节紧张、凶险而出人意外,但语言却诙谐幽默,给人一种轻松感。在小矮人与狼的初步较量中,小矮人敦厚、善良的品性和狼狡诈、凶残的本性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使人性与狼性形成了一种鲜明对照,同时给整部作品造成一种强烈悬念: 穆夫以后的生命安危如何?使小读者非一口气读下去不可。
·楼飞甫·
三个小矮人
可怕的森林
三个小矮人开车到海边去度假。
这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虽然已经入秋了,但太阳光仍像盛夏一样强烈。“海水一定十分温暖。” 小矮人们想。
他们来到一片森林前面,不知道应该往哪条路上开。于是,穆夫停了车,拿出一张地图,展开来看。
“这条路到这儿有一个大拐弯,”他察看了一会说,“如果从这片森林里穿过去,就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
“穿过这片森林?” 白胡子拖地的莫斯彼得打断穆夫的话,叫道,“那太好了! 我最喜欢穿越森林!”
“我也这么想,”穆夫说。“但遗憾的是,从地图上看,这些林间小路没有路标,如果我们盲目进入森林,那就像钻进一只大口袋一样。我不愿意冒这个险。”
但是哈尔弗希支持莫斯彼得。
“不管怎么说,走近路总比走远路好!”他激动地叫道,“我们不是生活在地图上!”
穆夫还是很犹豫。
“这些森林中的小路,谁知道会通向哪儿呢?”他说。
“条条道路通大海。”哈尔弗希大声说。“难道你没有听到过这句谚语?”
穆夫又仔细地瞧瞧地图。
“海岸线在这片森林的右面,”他说,“左面,是一片很大的沼泽地。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句谚语: ‘条条道路通沼泽?’”
“当然没有。”哈尔弗希不假思索地说。
穆夫笑着折起地图,说: “好吧,就照你俩说的,从森林里穿过去。”
穆夫走向汽车。接着,汽车沿着林中没有路标的道路,慢慢向前行驶。
不一会,汽车驶进森林深处。三个小矮人贪婪地观望着四周,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很快,夜色快要降临了。突然,穆夫看到路边有一条小溪,他就停了车。
“我想,我们应该去打一些备用的水。” 他说。
这是真的,他们离开小镇子的时候没有打足水。在车厢的一角,那只很大的金属牛奶罐里,只有半罐水。
穆夫离开座位,拉起一只小水桶,走出了车子。莫斯彼得和哈尔弗希也跟着他下了车,他俩也要活动活动自己的身子。
这时,他们发觉长毛狗希格正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好像它在空气中嗅到一种特别的气味。
“空气里一定有什么气味。”莫斯彼得说。
穆夫拍拍长毛狗颤抖的背。“不要害怕,宝贝,” 他安慰它说,“等我打了水,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狗慢慢平静下来。穆夫转身提起小桶,快步走向小溪。
这时事情发生了。
一只巨大的灰色动物突然从林中跳出来,出现在穆夫的面前。它的尾巴夹在两腿之间,耳朵尖尖的,野性的眼睛里闪着凶光。
“它像一头狼!”哈尔弗希叫着,脸色都变白了。
莫斯彼得平静地说:
“是的,它是一只狼!”
“你好!” 穆夫很有礼貌地向狼打了个招呼。
但他刚说完,狼便凶狠地向他扑去,把他按在地上。他手里的水桶滚远了,发出很响的“空空”声。接着,狼抓起穆夫,像掀一只大包袱似地把他掀到自己背上,然后跑进了灌木丛。
哈尔弗希脸色发白,他“嗖” 地抽出了弹弓。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射击——那狼很快不见了。莫斯彼得呆呆地站在穆夫遭殃的地方,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突然,哈尔弗希叫道: “希格!”
长毛狗从汽车里跳出来。狼已经跑远了,用不着再害怕,可狗为什么老是嗅着什么?
“它在寻找穆夫,” 莫斯彼得说。
长毛狗的鼻子贴近地面嗅着。它从穆夫走向小溪的地点开始,沿着狼跑走的路线一路嗅过去。
哈尔弗希和莫斯彼得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它。
突然,长毛狗可怕地狂叫起来,接着站住了。
“穆夫必定在那里!” 哈尔弗希说。
“是的,它又嗅到了那只狼。”莫斯彼得说。
长毛狗又可怕地颤抖起来,但它没有回来。
“它不知道该怎么办。” 哈尔弗希说。
莫斯彼得点点头。
“是的,它正在使劲壮自己的胆。现在,它的心中必定充满了两种思想,一种是对穆夫的爱,一种是对狼的恐惧。”
长毛狗渐渐安静下来,但它头颈上的长毛却竖直了。
接着,长毛狗一步步向前移动,虽然走得很慢,但它一直踏着狼的足迹向前走。
“我们该怎么办?” 莫斯彼得问,“我们能干些什么呢?”
和长毛狗一样,他俩心中也有那么两种想法:他们害怕狼,怕极了! 但穆夫是他们最亲密的朋友……
“我们跟上去。”哈尔弗希说。
就这样,他俩决定跟长毛狗走。他们虽然很害怕,心咚咚直跳,但还是朝前走去。
长毛狗在溪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观看着四周。
“足迹到这儿没有了。” 莫斯彼得说。“看来,狼已经游过了小溪。”
长毛狗好像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它犹豫了一会,突然跳进溪水,四条腿一上一下划动着,拚命往对岸游。但是,在对岸,它仍没有找到狼的足迹,最后只得回到两个小矮人身旁。
狼的足迹再也找不到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哈尔弗希声音发颤地说,“你觉得还有找到穆夫的希望吗?”
莫斯彼得也感到绝望了,在他的脑子里,这时浮现出一头狼…… 它那白色的牙齿……尖利得可怕的牙齿……咬进了穆夫的脖子……还有什么希望呢……他再也不敢往下面想了……
熊熊的篝火
两个小矮人并肩坐在一棵巨大的枞树下。
“天快黑了,”哈尔弗希说,“我们怎么办呢?”
“我们得认真考虑一下目前的处境。” 莫斯彼得说。他那颗恐惧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回想他所知道的有关狼的知识……
“噢,亲爱的穆夫,”哈尔弗希叹了口气,“你现在正在哪儿受苦呢?”
“每年这时候,狼崽子还小,还和它们的父母住在一起。”莫斯彼得沉思着说。“或许,那老狼把穆夫拖到狼窝里去了,所以它才不嫌麻烦,要把穆夫掀到背上,驮着往回跑。”
“我敢断定,那狼窝离这儿有一段路程。”哈尔弗希说。“因此可以推想,那狼不可能把穆夫杀死在这一带。”
莫斯彼得不再说什么,他苦苦思索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天色暗下来了。
突然——
“呜呜呜呜!”
哈尔弗希的双脚腾地跳起来。
“你听到了吗?”他尖声叫道,“一只狼在那边嗥叫。”
那嗥叫声又响起了:
“呜呜呜呜!”
那忧伤的嗥叫声越来越近……那真是一头狼吗?
顷刻之间,他俩看到一个黑影,从他们的头顶无声无息地掠过。莫斯彼得说:
“是一只猫头鹰。它总是夜间出来找东西吃。”
哈尔弗希感到惊恐不安。他在莫斯彼得身旁坐下。低语说:“真是神经过敏……”他瞧瞧长毛狗,只见它这时非常安静,对刚才的嗥叫声好像一点不感兴趣。他想,如果那头狼现在正向他们靠近的话,长毛狗希格一定会有异常的举动。
莫斯彼得又开始想他原来的问题。他说:
“这是猫头鹰的叫声。但狼在太阳落山时也要这么嗥叫。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它们同样要嗥叫。它们在狼窝里嗥叫。狼崽也跟着父母一起嗥叫。这猫头鹰的叫声使我想起了这些。”
“那么,莫斯彼得,”哈尔弗希兴奋地说,“我们循着它们的叫声,能找到狼窝了!”
“当然能,”莫斯彼得点点头,“在这没有风声的夜晚,它们的嗥叫声能传得很远,甚至在几公里外都能听到。在这种时候,狼感到很伤心。也正是这种时候,它们把自己的巢穴暴露了。我想它们嗥叫的时候,内心一定感到很激动。”
不久,森林里变得一片漆黑。
“狼大概不会嗥叫了。”哈尔弗希说。
“反正没事干,” 莫斯彼得说,“我们就等太阳出来吧。那时候,它们一定会嗥叫。”
他俩决定先休息一会。尽管他们太伤心、太想念穆夫而毫无睡意,但他俩还是决定睡一会,以便积蓄一点体力。谁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
莫斯彼得在大树底下摸索着,他要搜集一些干枯的树枝。
“我们必须生一堆篝火,”他说,“跳动的篝火能保护我们,因为狼是怕火的。”
“今晚你为什么不睡在汽车里呢?”哈尔弗希说,“穆夫的床空着,我俩正好作个伴。”
但莫斯彼得习惯于睡在露天底下。
“让希格跟你作伴吧。”他说。
哈尔弗希叫了一声希格,他俩就爬上了汽车。莫斯彼得生起一堆火后,就在火堆旁边躺下了。
夜色很安定,森林使莫斯彼得感到很亲近。虽然他仍在为穆夫的命运担忧,但他那颗悲痛的心已经有点麻木,已经不再感到绷得紧紧的了。莫斯彼得怕火星落到他的长胡子上,就转了个方向。当他的眼睛一闭上,就立刻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而这时,哈尔弗希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没办法消除心头的恐惧和忧愁。他好像感到自己正在害一场大病,连汽车里的空气也似乎使他感到窒息。他甚至已经无法翻动自己的舌头,那一定是一个很坏的兆头。
一直到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去,但睡得很不安稳,不久就被希格吵醒了。
希格爬到哈尔弗希的毛毯下面,它呜呜地哀吼着,在哈尔弗希的脸上舔了一会。
“淘气的孩子! 瞧你多没礼貌!”哈尔弗希咕哝说。
希格继续呜呜哭叫着,它紧紧挨着哈尔弗希,好像是在请求他的保护。突然,像一阵电流通过哈尔弗希的全身——必定有狼! 那狼必定已到这儿……希格呜呜哭叫,正是因为它嗅到野兽的气味。狼必定是为了新的猎物而来的! 现在,它新的猎物,一定是可怜的莫斯彼得,因为他正鲁莽地睡在露天下,那简直是冒险。
哈尔弗希没有再往下想。他把毛毯掀到一边,推开了车窗。
篝火正熊熊燃烧着,火光一直照射到溪岸。
谢天谢地! 莫斯彼得仍旧在那里。他躺在火堆旁边,睡得很熟。
从火光映红的水面,传来哗哗的游水声。哈尔弗希往那儿望去,果然发现了一头狼! 那头狼从溪水里爬上来,就像一个可怕的、长着四条腿的水怪。
哈尔弗希想大声喊叫,他要叫醒莫斯彼得,告诉他正面临着危险,但一句话也没有喊出来: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他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狼悄悄向莫斯彼得靠近,但快到篝火旁边时,它站住了。确实,莫斯彼得说得对,狼害怕跳动的火焰,篝火保护着他。但紧接着发生的事,又使哈尔弗希大吃一惊,那狼的四条腿,使劲撑在地上,拱起身子一摇,那皮毛的水滴洒向两边。水滴落在篝火上,发出丝丝的响声,那火焰明显变小了。接着它又飞快地奔回小溪,把身子往水里一浸,又飞快跑到篝火附近,再一次使劲摇动身子,让水滴洒在火堆上,于是那火焰越来越小了。这时哈尔弗希明白了——狼是想扑灭那堆篝火。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但是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哈尔弗希感到很恐慌,因为用不着多长时间,那头狼就会扑灭那堆篝火。到那时,莫斯彼得就会遭殃,它定会抓起他,把他掀到它的背上驮走,就像驮走穆夫一样。
要立刻叫醒莫斯彼得,但是怎样才能叫醒他呢?
哈尔弗希扯开喉咙大叫,但失败了。似乎有一根绳子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他连一点细小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是不是鼓起全身勇气冲到莫斯彼得那儿去?啊,不! 不! 那狼已经第三次到小溪边取了水,现在正飞快跑回来……
“唉,我过去为什么那样懒惰,不学会开汽车呢?”哈尔弗希懊恼地想,“要是能开汽车,事情就不难办了。我只要发动起引擎,就能冲过去救莫斯彼得……”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发动引擎。他唯一懂得的,是汽车上有一个会嘟嘟叫的喇叭。于是他即刻扑到驾驶盘前面,去按那个按钮。于是,一种又响亮、又悠长的鸣叫声,立刻喷发出来,在静静的夜晚,那声音显得格外尖利。那头狼立刻呆呆地站住了。
莫斯彼得也醒来了。他坐了起来,马上看见了狼。于是他立刻明白自己已处在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
他跳起来,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火棍,在头顶上一抡,使劲向狼掷过去。
狼逃走了。
奇特的坐骑
再说穆夫被狼掀到背上后,正经受着痛苦的煎煞。他原来还不知道是狼,他想它大概是一只巨大的狗。大多数狗,对人都是很友善的,他用不着害怕。他糊里糊涂地认为,这巨大的狗是在寻开心,让他骑在它的背上,仅仅是为了好玩。
“好了,好了!” 他叫了一次又一次,并轻轻拍着它的背。狼飞快地跑到溪边,穆夫以为它要来一个大跳跃,就紧紧抓住了它的背上的皮毛。但它没有跳。它小心翼翼地走到浅水里,顺着流水往下游走。
这时,穆夫不由得烦恼起来,因为他离莫斯彼得和哈尔弗希越来越远了。但这狗继续摇摇摆摆向前走,丝毫没有返回去的意思。
“但愿这狗不要有狂犬病。” 穆夫安慰自己说。“有病的狗不会去接触水,甚至连脚趾尖也不会去碰一碰。”
然而,这真是一种可怜的自我安慰。
狼在溪流里走了好长时间,才爬上岸,接着飞快地奔进一片森林。
“真是! 这已经骑得太久了!”穆夫咕哝说,“骑一小会,我当然不反对,那可以换换新鲜。但这已经骑得太久了,一匹坐骑为了自己快活,驮着骑士只管自己往前跑,这是不礼貌的。”
现在,他还能找到回去的路——他只要沿着小溪走就行了。如果这只巨大的狗把他驮进更深的密林,他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朋友了。这样,他就没法和他们在一起度假,只能孤单单地一个人过了。
“决不!”穆夫坚决地说,“我不能让这狗把我驮到孤独的境地去! 在我的一生中,孤独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于是,他放开手里紧抓着的皮毛,从狼背上滚下来,就像一个棕色的球那样,滚到了长满青苔的坡地上。狼立刻扑向他,用前爪把他按住。它吃惊地盯着穆夫,接着用尖利的牙齿咬住他,很生气地摇晃着他。穆夫心里咚咚直跳。最后,它又把他掀到自己的背上。
显然,这样的结局使穆夫感到异常沮丧。强大的坐骑继续向前奔跑,他企图逃走的希望已经落空。这时,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再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来了,过了好一会,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开始集中心思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这巨大的狗可能要把我驮回它的家里去。” 他想。“难道有人居住这样的荒野里? 不可能吧? 只有风才知道……”
狼又加快了脚步,它跑得是那么敏捷,穆夫只听到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但是风一点也没有回答穆夫想知道的问题……
突然,狼停了下来,它静静倾听着,用鼻子在空气里嗅着什么。“这是什么?” 穆夫不由从狼背上抬起头来。但没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什么引起了狼的注意? 因为它的行动非常狡诈,为了避开不长草木的开阔地,它钻进了灌木丛,在密密的树叶掩护下行走,而且不让发出任何声音。穆夫感到它背上的毛皮绷得更紧了。接着,穆夫听到一种声音。是人的声音!
“确实有说话声!”穆夫高兴地想,“他们不是猎人就是伐木者。我相信,这狗一定是他们的。再过一小会,我就能见到他们了,因为用不了几分钟,这狗就会跑到他们那儿。”
狼一直向有声音的地方走去,但走得很慢很慢,每移动一步,都显得非常小心。
“好,好,” 穆夫格格笑了,“这狗知道自己太淘气了,如今快到它的主人那儿了,它就显得这副害怕的样子。它的良心受到了责备,这真是活该。它开了个愚蠢的玩笑! 没有一只循规蹈矩的狗,会用它尖利的牙齿去抓一个老实的小矮人,并把他带到这种荒野里来的。”
狼离人已经很近了,穆夫已经能够听清他们的说话声。
“确实,狼的习性非常狡猾,” 一个人声音低沉地说,“但仍有可能去揭开它们的秘密,连同它们的兴趣爱好。”
“但愿如此,” 另一个人高声说,“我们最大的希望,是能更近地观察到它们的生活方式。此外,我们还希望能获得一些特别的发现。告诉你吧,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失败的事情。”
现在,狼已经离他们很近,但在纵横交错的枝叶的遮蔽下,穆夫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那低声说话的,是一个长着胡子的汉子,他戴着有方格子花纹的帽子,穿着长统靴,脖子上挂着一架望远镜; 另一个年纪要大一些,头顶光秃秃的,像刚刚擦过的皮子,闪闪发亮,他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颈子上也挂着一架望远镜。两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背包。穆夫非常关切地倾听着他俩的谈话。他认为这两个人一定是业余的动物研究爱好者,是到这儿来搜集狼的知识的。“难道这片森林里有狼?”穆夫不由得这样想。
“我很想了解狼崽的习性,” 秃头说,“这段时间,正是研究它们的最好时期,因为它们正要向父母学习谋生的本领。”
“是的,” 大胡子赞同地说,“这时候,老狼们正要教它们怎样捕捉食物。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就能观看到它们的一堂打猎课。”
“那真是太幸运了。” 秃头沉思地说。“但我们不能忘记,狼是很精明的动物,如果我们不时时睁着眼睛,就根本发现不了它们。我甚至觉得,很可能有那么一头狼,现在正躲在那灌木丛后面偷听我们的谈话。”
大胡子突然大笑起来。
现在,穆夫的脑子里已经很清楚,他觉得这森林里一定有狼,至少有一头,一头很狡猾的狼。如果是一条巨大的狗,骑在它的背上,它会这样高兴? 没有一条狗跑起路来会这样无声无息; 没有一条狗见到人要这么远远躲着; 没有一条狗对待善良的小矮人会这样粗暴。天哪,这头狼想对他怎么样?
已经没有时间烦躁了——他必须立刻逃走。眼下是逃跑的最好时机,他可以向说话的两个人求援。这时,他的头,正好伸出那片茂密的树枝,他很快伸出两只手,一把抓住树枝,紧紧抱住了树干。
“救命!”他以最大的声音叫喊,“救救我,好人!”
他必须向上爬,向上! 向上! 一直爬到树梢上!
但是,他的愿望没有实现。没等他爬上去,甚至连一英寸也没有爬上,狼就把他一口扯了下来。
“救命!”他又喊了一声。
但是那两个人已经帮不上忙了。狼以箭一般的速度,拖着穆夫跳开了。穆夫在它的嘴巴下绝望地挣扎着。
“你听到什么了吗?” 秃头迷惘地看着大胡子,问。
“我好像也听到有人喊了几声。” 大胡子点点头。
他俩环视着灌木林四周,但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判定方位
当狼从宿营地消失以后,哈尔弗希才如释重负似地从汽车里走出来。他径直跑向莫斯彼得。朋友的勇敢精神极大地鼓舞了他,他不再恐惧了,因而话语就像溪水似地从他喉咙里畅流出来。
“不简单!”他评价说,“你用一根烧火棍就赶走了狼,这简直太伟大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这跳动的火焰能驱赶狼群!” 莫斯彼得哈哈笑了。
“你说得完全正确,”哈尔弗希也露出牙齿笑了,“火,确实是力量的象征。”
他坐下来了,不愿再回到汽车里去——这篝火简直迷住了他。莫斯彼得在火堆上加上一些干柴,接着坐在哈尔弗希身旁。他们变得非常清醒。狼虽然没能伤害他们一根毫毛,但却完全夺走了他们的睡意。
“我希望穆夫也有这么一堆熊熊的篝火,能为他驱走狼群。”哈尔弗希说。“我祝愿他能完全战胜对手,但他一直生活在文明社会里,能有用两根木棍相互磨擦生起一堆篝火的本领吗?”
“是呀,”莫斯彼得叹了一口气说,“他已在汽车上生活了好几年,只懂得高度文明的物质生活。”
“唉,”哈尔弗希惋惜地说,“过惯了文明生活,对付野狼一定有很多困难。”
他俩不觉又烦恼起来。啊,亲爱的穆夫! 他竟成了狼的俘虏! 他还活着吗?他站起来才多高呀,为什么会成为野兽的捕获对象?他已习惯于现代化的文明生活方式,能忍受它们那种残忍的兽性吗? 他一向憎恨任何暴力行为,又怎么能忍受野兽残酷的折磨?
“我们应该想到,穆夫是一个诗人。” 莫斯彼得说。“一个诗人的灵魂是非常高尚的,再大的暴力也不能伤害它。”
“画家的灵魂也一样。”哈尔弗希点点头说。“穆夫还一直想成为一个画家。他梦想能画动物,他要把它们搬到他的画布上,这样,它们才会有永恒的生命。想想多可怕呀,就为他这个崇高的理想,它们却付给他这样的酬报。”
听了这番话,莫斯彼得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们不能老是责备动物,就像不能老是责备大自然一样。动物是无罪的,它们应该有它们的生活,我们要和它们和平相处。”
“好吧,”哈尔弗希自语说,“其实,我谴责的仅仅只有一只狼,你说呢?”
但莫斯彼得说:
“你也不要谴责那只狼。狼的所作所为,是大自然教化的结果。与我们不同的是,它们分不清什么是应该做的好事,什么是不应该做的坏事。”
哈尔弗希感到,他和莫斯彼得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但他不想再争论下去。他认为莫斯彼得能对动物持这样一种看法,也很不错。但是,谢天谢地,他可根本不想去驯服狼。
哈尔弗希正想到这儿,莫斯彼得又张开了口。
“我们不应该为任何原因去责备狼。” 他说。“但是我们已经失去了穆夫,我们不可能求得它们的怜悯。我们对它们的谅解是一回事,但目前存在的生命问题又是一回事。我虽然认为狼也是一种很好的动物,但为了穆夫,我准备跟它们战斗,哪怕作出牺牲。”
“好,你真了不起!”哈尔弗希点点头赞同地说。“我虽然不了解狼的习性,但我同样准备跟它们战斗。”
但两人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和狼进行战斗。如果事情发生在这堆篝火旁边,那很简单,只要抽出一根燃烧着的火棍,使劲向狼掷过去就是。但不可能任何地方都有篝火。当狼已经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再去生一堆篝火已经太迟了。
他俩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燃烧的篝火,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天快亮了。”哈尔弗希说。
唧唧喳喳的鸟叫声,从这儿那儿响起。黎明来到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莫斯彼得低声说,“但愿我们能找到狼的行踪。”
太阳升起了。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种忧伤的嗥叫声。
“是狼!” 莫斯彼得说。
哈尔弗希跳起来,飞快地奔到离他最近的一棵树边,非常机敏地向上爬。
“那里有什么?” 莫斯彼得迷惘地问。
哈尔弗希没有回答,他正爬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嗥叫声渐渐微弱下去,最后消失了。
莫斯彼得用心倾听着——是狼,毫无疑问……或许是狼崽,因为只有它们,才会发出这种像哭泣一样的嗥叫声。根据声音传来的方位,他估计出它们的巢穴大约在什么地方。但狼崽是不会为他整天嗥叫的,在这密密的森林里,他们仍很难找到它们。森林有时会给人添很大的麻烦,它可以使你在里面糊里糊涂地兜圈子,一直兜得你完全失望……
莫斯彼得的思路被哈尔弗希打断了,只听他在树上大叫道:
“我看到了!那嗥叫声是从一棵很大的枞树那儿发出来的。”
莫斯彼得现在才明白哈尔弗希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的原因。这次不像头一回那样,是因为害怕狼,他是到树上去寻找狼的踪迹的,目的是为了正确判定狼巢的方位。现在,他们可以出发了——目标就是那棵大枞树。那棵大枞树能使他们找到穆夫。
哈尔弗希从树上下来。他们一共只听到狼叫了两次,以后就一直没有再听到。
“你真了不起,” 莫斯彼得佩服地说。“谢谢你,因为你找到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说着站起来,拎了水桶,从溪边舀来一些水,把火堆浇灭。
哈尔弗希回到汽车那儿,推开了车门。
“出来,希格!” 他叫道,“让我们去找穆夫!” 希格兴奋地跳出来,立刻急急忙忙上路了。但这时哈尔弗希却犹犹豫豫的。他看着那只装了半罐水的大牛奶罐,似乎在想什么。
“食物和饮料还有多少? 我们总得带点什么呀?” 他问莫斯彼得。
“噢,不,” 莫斯彼得说,“这森林会关照我们的。它像一只巨大的食物袋,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我们干渴时,就喝矿泉水; 我们饥饿时,就吃浆果。即使没有这些,也能从我的胡须里找到一些东西。”
使莫斯彼得吃惊的是,哈尔弗希使劲拖出了牛奶罐,并把里面的水倒在地上。接着他走进汽车,在穆夫的工具箱里翻寻了一会,找出一把锥子。
“我想起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听一位老人说过一个故事。”他说。“从前,一个老猎人穿了一件古代的甲胄到森林里去,正好闯进了狼窝,他就把狼全杀了,一数整整有两打。虽然那些野兽凶狠地扑到他身上,但它们那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对坚硬的甲胄一点不起作用。”
“说这干吗呀?” 莫斯彼得不解地问,“我不明白这对我们有什么意义。”
哈尔弗希已经开始用锥子凿那只牛奶罐。
“看,莫斯彼得,” 他叫道,“这铁罐子不是一件绝妙的甲胄吗? 我只要在底部凿出两个伸腿的洞,再在旁边凿两个伸手臂的洞,就能穿了。不管怎样,这是一件极漂亮的防身甲胄,特别是当我盖上罐盖以后,那简直万无一失。”
莫斯彼得感到很迷惘。但过不了多久,哈尔弗希已经凿好洞眼,爬进了牛奶罐。他的腿和手臂从洞眼里伸出来,头也正好伸到罐口,那窄小的罐颈,正好架在他的肩上。
“你看来像一只乌龟!” 莫斯彼得不由得哈哈大笑。
哈尔弗希立刻点点头。
“你用手指戳戳看,有多硬!”他说。“但我的手和脚仍能活动自如,就像乌龟一样。让狼来跟我较量一下吧!”
没有时间再赞赏这特制的甲胄了。方位已经清楚,穆夫或许正在等待他俩前去救援。但他们不能马上离开汽车,因为汽车正停在路当中。他们得先把汽车推到深深的灌木丛里,用粗大的树枝把它掩盖好。
穆夫的灾难
狼拖着穆夫,来到它们的巢穴。四只狼崽,立刻从巢穴里快活地蹦出来。穆夫马上明白了,原来拖他的是一头母狼。她在巢穴边兴奋地转了一圈后,就把穆夫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只狼崽争着跳上前,嬉闹似地扑到他身上。接着它们急切地夹起他,随后又摔在地上,动作是那么粗鲁,晃得他皮外套上厚厚的绒毛都抖动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它们让穆夫从地上爬起来,但等他一站定,它们又把他摔倒了。这种野蛮的游戏一直无休无止地继续着,到后来竟越来越凶狠了。
如果穆夫不是穿着那件厚厚的皮外套,那么他就很可能要永远闭上眼睛了。幸亏有厚厚的皮外套保护着他,狼崽那尖利的牙齿才没有伤到他的皮肉。虽然如此,穆夫的处境还是越来越危险。狼崽们把他摔过来摔过去,丝毫没有停止的样子,他已感到奄奄一息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有好几次,他被摔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老狼观看着狼崽们那野蛮的嬉闹,显得很高兴。突然,它走到狼崽中间,使劲把它们从穆夫身旁赶开。是要解救他吗?穆夫坐了起来,充满感激地注视着老狼。但是,不允许他休息更长的时间,老狼就把他轻轻推到离巢穴更远的地方。穆夫不知道它要干什么。难道老狼要放他离开这儿吗?难道它真要恢复他的自由吗?接着老狼又推着他,似乎对穆夫还留在这儿感到很生气。穆夫只得慢慢向前走,开始还很犹豫,但不久马上加快了脚步。
“我的灾难似乎要结束了。”穆夫想。“我要赶快跑,不能再被它们抓住。我必须先跑到小溪那儿,喝一口凉水解解渴,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往回跑,一直跑到我的朋友那儿。”
他的大脑虽然还不是很清醒,但还是立刻撒开了双腿,没命地奔跑起来。
当他跑到一块小小的开阔地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立刻明白了: 原来他并没有脱身!
他看到的情景使他大失所望: 那母狼和狼崽一起,正悄悄地跟在他后面。原来它们一直没有放弃他,仍在继续做着一种可怕的游戏。但这仅仅是游戏吗? 穆夫猛地想起了那两个动物学家曾经说过的话: 这时候,老狼要教它们的孩子捕捉食物。现在这老狼是不是正在教它的孩子打猎呢?如果真是一堂打猎课,那么这罕见的奇观不正是两位业余动物学家极希望看到的吗?
不久,他的猜想被完全证实了。在老狼的指导下,狼崽在他的周围形成了半个咄咄逼人的包围圈,接着一只狼崽猛冲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穆夫几乎被吓得半死。想不到狼竟如此机敏,走起路来竟如此无声无息,行动这样诡秘,互相之间配合得这样默契。
穆夫的全部希望都破灭了。四只狼崽扑向他,把他击倒。它们疯狂地兜着圈子,一忽儿夹起他,一忽儿摔倒他,一忽儿推得他滚来滚去。他感到狼崽那尖利的牙齿,一次又一次地咬进他的皮外套。难道这已经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了?
不,还不是。
这时,老狼又来干涉了。它赶开狼崽,用自己的嘴推着穆夫。这次,他要穆夫仍旧回到它们的巢穴那儿去。
天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突然,穆夫明白了老狼为什么要阻止狼崽杀他的原因。它要他再活一段时间,是为了要给狼崽传授一种新的本领。
穆夫心里很高兴。他还活着! 真幸运,他还能活更长时间,或许还能活到天亮!
不一会,游戏又开始了。在穆夫往狼巢移动的时候,像来的时候一样,狼崽们又悄悄跟在他后面。后来又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接着立刻扑向他。这时候,穆夫反倒渐渐镇定下来了。他还活着,就希望能继续活下去。这种想法给了他力量,使他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最后,老狼决定休息一会。它向狼崽教完了全部狩猎课程,就让狼崽看住穆夫,自己离开了……狼崽们又玩了他一会,渐渐感到厌倦了,就把他丢在一旁跑开了。或许,穆夫应当设法逃走,但他竟没有产生这样的念头。因为他实在太疲倦了,而且浑身都是伤痛。他无力地躺在狼巢前面,感到全身都瘫软了。
过了一会,老狼拖着一头已经被它咬死的山羊回来了。狼崽一齐呜呜嗥叫起来,扑向食物,又争又抢。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那头山羊便全都进了它们的肚子。这时,它们才安静下来。
夜色茫茫。母狼又一次离开了。穆夫躺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或许他已经有点儿睡着了。但当太阳升起时,他立刻清醒了。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狼崽正在忧伤地呜呜嗥叫,它们的下巴,一齐高高地抬起来,举向霞光灿烂的天空。
穆夫听着它们的叫声,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悲凉的感觉。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啊,我有多可怜!”他伤心地想,“我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孤独过。现在不是有四只狼崽跟他作伴吗? 不! 要是和它们的友谊相比,那么孤独简直就是天堂!我永远不会和狼一起哭泣!”
其实,他真想大哭一场,但他忍住了。他只是伤心地呜咽着,让泪水没完没了地涌出来。在他的一生中,或许还从来没有这样忧伤过……
接着母狼从曙光中悄悄回来了。狼崽们扑向它,但它没有什么东西带给它们——它仍要孩子们去学习狩猎。它把穆夫拖起来,要他站好,于是课程又开始了。
“这老狼的课也上得太频繁了!” 穆夫的气力恢复了,就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唯一的希望,是希望它能重复先前的课程……无论如何,重复是学好本领的基础。”
穆夫这么想着,就向前飞跑。狼崽又悄悄地跟着他,行踪越来越诡秘。
(楼飞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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