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学者们说过些什么,
我依然坚持我的老观点:
我们给死者安排的姿势
表明了灵魂的永远安眠。
这地方的古人并不如此——
印第安人一朝离开世上,
就再次同亲友坐在一起,
重新把欢乐的宴席分享。
鸟雀的造像、带彩绘的碗、
为路上食用备好的鹿肉,
说明那灵魂具有的特点——
它的活动可没有个尽头。
他的弓早已经引满待发,
那一支支安有石镞的箭——
这只能说明生命离开他,
而非原先的观念有改变。
陌生的人哪,你该来这里,
但是可不要把死者冤枉——
把这隆起的草冢看仔细,
并说他们是坐而不是躺。
这儿还剩下块高高石岩,
虽给雨侵蚀得斑驳无状,
精细的眼睛能由此分辨
那原始民族的丰富想象。
还有一棵高耸的老榆树,
在它伸得远远的影子下
(牧羊人对此仍喜爱如初),
林中的孩子们游戏玩耍。
常有不眠的印第安女王
(这是梳辫的浅肤色示巴)
和许多野蛮的形象出场,
把逗留在那里的人责骂。
只见全身是行猎的装束,
在月明露重的午夜时分,
这猎手仍在把鹿儿追逐——
可猎手和鹿全都是幽灵!
文身的酋长、矛尖的锋利,
畏怯的想象将久久看见;
而理智本身会对之屈膝——
在这种种的幽灵、幻象前。
(黄杲炘译)
注释:
示巴: 示巴女王。据说是公元前十世纪时示巴王国(位于阿拉伯半岛西南部)的统治者,以智慧和美貌著称。这里喻印第安传说中人物。
【赏析】
库布里克1980年拍摄的《闪灵》,其酒店就建在印第安人坟地上,那儿埋葬着古老的印第安亡灵,鲜血浸染过这里的尘土瓦粒,这种奇异的背景为《闪灵》的出现提供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于用猎奇的目光窥探印第安人的思想、信仰、风俗习惯等,在他们脸上涂抹颜料,已成为“文明人”的必修课。问题是,涂抹的不仅仅是颜料,颜料也不仅仅是在脸上。
二百年前,对于我们“现代人”而言,已经足够编织“古老”的故事了。但是二百多年前的弗瑞诺,面对“古老”,其心思却不在“编织”,而在于“还原”——1787年某个夕阳西沉的黄昏,他站在印第安人遗址的一块嶙峋而高的“石岩”上,晚霞与思绪齐飞,“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试图去“还原”印第安人曾经在这块广袤而肥沃的大地上的鲜活生活。
“我们给死者安排的姿势/表明了灵魂的永远安眠。”这句诗表明了诗人的一个观点: 是“我们”决定或安排了“死者”在后世的形象或安眠的姿态。这种决定或安排是“我们”的权力,这种权力的滥用往往会导致荒谬的后果,“我们”在满足或陶醉于自己猎奇的心态或丰富的想象力的同时,将“死者”在世的形象扭曲了。“我们”遮蔽了历史,也遮蔽了自己。这个“老观点”是个惊人的发现。它至少表明,二百年前的弗瑞诺比“我们”深刻得多。
有了这个惊人的发现,诗人就要运用他的想象去挖掘并还原印第安的灵魂及其真实的存在,而这里可供挖掘的矿藏对于诗人来说已足够丰富。这儿有“乌雀的造像、带彩绘的碗”,有“为路上食用备好的鹿肉”,有“一支支安有石镞的箭”……“我们”完全可凭此想象他们在世灵魂的特点与生命的想法。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而独有诗人发现了?是“我们”不愿?不能?抑或不屑?可能,这种发现除了需有“精细的眼睛”看仔细外,尚需有一颗湿润而温存的心,没有这样一颗心,是难以看到“一棵高耸的老榆树”下,牧羊人喜爱的那“远远的影子”和“孩子们游戏玩耍”的身影的。诗人正是通过他那双“精细的眼睛”看到了生命与灵魂,生命与想法的“变”与“不变”的关系,正是通过他那颗湿润而温存的心体察到了他们生活的艰辛与欢愉、充实与恐惧,这是“充满劳绩,并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令人向往的情景。诗人在此并没有忘记刻写出一副特写画面: 一个“印第安女王”或一个“文身的酋长”穿着“全身行猎的装束”,手握“矛尖的锋利”,“在月明露重的午夜时分”追逐鹿儿。这个身影慢慢地化为了“幽灵”或“幻象”,至今仍在在大地上追逐着——这是鹿儿,是真正的印第安人,是大地之子的形象。它们是如此的真切,即使是“畏怯的想象”,也将久久看见。此时,仍纠缠于他们当时是坐还是躺还有什么意义?这种理智在想象面前除了屈膝还能何为?
诗人面对“印第安人的坟地”揭示出后人强加给死者的种种荒谬,并运用想象还原了印第安人丰富而真实的生活。经诗人“去蔽”的努力,神秘而灵奇的印第安人有否向我们敞开?弗瑞诺善于运用传统的英诗格律讴歌北美大地的一草一木和土著居民。在这首思重于情的诗中,同样流露出他固有的抒情色彩。
(张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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