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贪七宝,于我如浮云。
所生白玉儿,“古日”是其名。
拂晓晨星照,依偎卧榻边。
起居常围伴,嬉笑在膝前。
黄昏星光闪,拉手同就眠。
唯恐离父母,他得睡中间。
儿语实可爱,日夜盼长成。
正值此时刻,平地起狂风。
染疾无所措,急坏父母亲。
挂起和服袖,手持真澄镜。
求先苍天助,再拜地灵神。
虽然诚祈祷,还得看佛心。
未见稍回转,憔悴变容貌。
终日不言语,一命染黄泉。
俯仰痛欲绝,顿足又捶胸。
娇儿怀中抱,人已离世间。
流尽辛酸泪,二老实堪怜。
(反歌)
我儿年尚幼,不识黄泉路。
背负乞阴使,请你将他助。
宁可多舍钱,切莫欺骗咱。
请领吾儿去,教他上西天。
(李树果译)
【赏析】
《思念男儿古日歌》是一首为追悼夭折的男孩古日而作的和歌,情感真挚、格律规整、意境凄婉,可谓悼念诗中的佳品,也是《万叶集》中期诗歌的代表作之一。诗人用凝练质朴而意蕴深厚的文字,饱含深情地抒写了从得子后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到痛不欲生的丧子之悲的遭际变化,满怀郁悒地表露了对世事无常的思考。
全诗结构缜密,可分为四部分,各部分的情感基调和抒情节奏上参差有致,如同四季般呈现出不同的风格,但都始终围绕着舐犊之情而环环相扣。诗篇开首就以七宝之喻写得子之喜,以世人钟爱宝物凡器,而自己惟重娇儿来作对比,进一步反衬出自己的爱子之情是远胜于众人的,脉脉温情,令人如沐春风。“七宝”一词出自佛经,包括金、银、珊瑚、琥珀、玛瑙、珍珠,砗磲等,在诗中指代世间的金银珠宝,用典自然,使得抒情话语简洁轻快,内容丰满。第二部分从“拂晓晨星照”开始,到“他得睡中间”结束,写孩提之姿寓舐犊之情。诗人攫取父母的角度,回顾孩子生前可爱的音容笑貌,通过“依偎”、“嬉笑”、“拉手”、“睡中间”等一组动作和神态的描摹,刻画了一个天真无邪又依恋父母的幼儿形象。这一鲜活形象如夏日阳光般暖人心扉,它的成功塑造为其此后的夭折埋下了伏笔,更能引发读者的恻隐之心,同情怜惜之感倍增。前两部分一脉相承,集中笔墨营造了温暖而融洽的氛围和意境。
第三部分则抒发了双亲成人之望不果,花落玉碎之悲。诗人先从“儿语实可爱”之语顺承上文,自然地引出了双亲望子成龙的殷切期望;还用“日夜”一词,夸张地突显了父母对幼子的关爱是无时不在的;然后再用“平地起狂风”的起兴,打破了诗歌原有的抒情节奏和情调,从舒缓转向紧张,从明媚欢乐转向了萧瑟肃杀,仿佛霎时就从充满幻想和希望的夏天,进入了迟暮的晚秋。从“染疾无所措”到“憔悴变容貌”,诗人使用了了大量的排比,铺陈父母竭尽全力医治孩童的举动,与无力挽救孩子生命的结果进行对比,暗寓“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慨叹。在第四部分,从“终日不言语”到“二老实堪怜”写丧子之痛和失珠之苦。诗人用“俯、仰、顿足、捶胸”一连串的动作,形象地表现了“老年丧子”这一大人生悲苦。除此之外,诗人并没有过多地铺陈父母的丧子之痛,留给读者无限空间去体味世事无端的人生遭际。平实的语言如冬日初晨的雪地,表面上看似白茫茫一片,实则包罗万象。
《思念男儿古日歌》之成熟的结构,与我国佛教文学中的《敦煌愿文》中的《亡文》、《临犷文》非常相似,悼念的对象也和《亡文》里的“亡男”、“亡孩子”等颇为接近。这一艺术借鉴,正是曾任遣唐少录并精通汉学的山上忆良,从中国文化中的精华部分中汲取养分的成功范例。他对于原文的内容和形式,并没有生搬硬套,而是进行了创造性的吸收和发展,略去了开头的阐述亡故难免的常套句,去除了矛盾的道德观和强迫子辈无条件服从父辈的说教。在本诗中,他超越单纯的模仿而写出内心的真实感受,将内容和形式恰如其分地有机地结合起来,并且保持了日本和歌的民族特色,譬如在长歌之后,再加一首短歌,反复吟咏对孩儿往生净土的祈愿,作为和歌的反复或补充,这种反歌,就是日本和歌的一种特有形式。而诗中的父母企望借助镜子的灵验来挽留爱子的生命,用“真澄镜”这种明亮透彻的镜子祈祷。因为日本的三种神器中有“八咫镜”。 所以镜子在日本古代被认作是神灵之物,同样是具有民族特色和文化底蕴的细节。
《思念男儿古日歌》之所以动人,就在于它不仅是一个家庭悲剧,还在于它歌咏人世的羁绊,慨叹生命的无常,揭示了人类生存的普遍境遇,在艺术价值上更有普适性和共通性,不愧为“歌圣”之作。
(杜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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